第二章 龍泉嶄磨初試鋒(一)

小說:標銅 作者:平老爺

太陽方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卻是這幾日難得見到的毒日頭,讓左臉被照得熱的漢子只能勉強用一隻眼睛觀察。

視線細成了一條縫,在平原那頭交接著煙塵的地方,排列著一隊不甚齊整的人馬,約莫有一兩百人的隊伍,不見旗號,分作一前一後的兩股,只是在以肉眼可見的度向官道旁的山腳下行來。

阿來惹口中嚼著來自廣西的檳榔,卻並沒有多生出許多口水來。營寨從山下移到山上的一樁好處便是能夠看得更遠,往來的商賈有沒有油水,來自何方,去往何處,心中都能有數,是以前些日子才能下得了決斷讓族中的兒郎跟著本地的線上前去做一場買賣,卻不想來人不是羊兒,還是帶翅子的,也即所謂官面上人物。馬鬃部本就不算什麼大部族,加上『婦』孺不過幾百口而已,所謂靠山吃山,劫掠往來川黔兩地的商貨便是他們改善生活的尋常手段,算不得什麼。若不是這邊行事更好,他們也不會受人勾引,來這官道上辦事。但凡有殺人放火的勾當,那白馬硐的線上人卻從不參與,只做些導引和遞送情報的雜事,關節還在銷贓上。但這一回,自家的兒郎一個也未見回來,直到幾日前打探到訊息,才得知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年輕的頭人強按住心頭的怒氣,繼續看著遠方的隊伍,自知他們來此的目的,都不用問,只看身邊那一人臉上的表情便知。阿來惹心中頗為鬱悶,原本此刻他應該在底寨司中有名的後橋包家小店裡抱著美人喝酒吃肉,而現在縱然自己帳子中還有兩個上月掠來的女子,他也不見得會有多少興致,更何況往日裡和他一同尋歡作樂的那人現今正成了一塊心病。身邊的那一人雖然面『色』黝黑,卻不似一般土人打扮,只從服『色』上,平日定是不少享用的人家,若是知曉事情來由的多半便能猜出此人身份,正是白馬硐中頭目阿寄的親弟弟——阿助。

“頭人不需理會,我看了打頭的都是白馬硐的人馬,值不得幾下,平日裡只見過他們種地,我兄長調教出來的人斤兩自是瞭然,不過是來壯聲勢罷了。”

“今日怎麼話這麼多?心虛了?”阿來惹也不看旁邊那人,只是嘴角一翹,臉上盡是輕藐。

“頭人說哪裡話。”方才還在說著大話的阿助也是滿肚子的茫然,不明白硐主為什麼會帶人找上門來,更不見自家兄弟下落,莫不是家中出了什麼岔子?

“我族中的賬還沒有與你兄弟算清,楊保兒這廝居然還敢上門,平日裡好處可沒少他的。”

見自漲聲威這一回無用,阿助便下起了矮樁“想是頭領誤會了,硐主恐怕有別的什麼事情,這才專程過來。”阿助自也不蠢笨,看這陣仗,白馬硐的男丁怕是來了大半,若非硐主楊保兒親自到了,又怎會有這般光景。只是他還不明白,若是硐子裡要來見仗,哥哥如何不來個信?就算人不來,總得個信得過的親信來提上一句半句才是。

“帶著刀槍專程上門?你們白馬硐的人就是這麼串門子的麼?”以本心論,阿來惹心中頗有些後悔,一則悔當初不該輕信了阿寄這廝,平白招惹上官面人物,雖然南望山耳目閉塞,阿助帶來的哥哥口信也遮遮掩掩,但關於這一回對手的身份,年輕頭目心中自有了七八分明白,至少不會是尋常人物。幾天前那幾個族人的腦袋在佰2堡被掛在旗杆上號令的訊息可是已經傳進了他耳中,而原本一直在給他出謀劃策的阿寄卻不見了蹤影,只得他一個弟弟阿助在寨子裡,問起什麼,也是一概不知。原本是要舉族遷回四川避避風頭,可沒有確實訊息,大費周章的搬家並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何況馬鬃部本就是赤塘部追著打出了四川,如何好再回去丟人現眼。而那白馬硐的楊保兒平日裡沒少從手下人那拿自家好處,這一回卻並沒有置身事外,想來對面定是有什麼奢遮的人物,否則以白馬硐這位當家一貫在外的名聲,今日是不會親自跑來落井下石的。

話越來越難說,阿助自己額上也見了汗,只能與阿來惹一道看著遠方的隊伍一步步靠過來。

沉默中只聽到頭領似問非問的唸到“你哥哥人呢?”

…………

“人呢?動作可夠慢的。”王星平看看日頭,再看看半山掩映下隱隱可見的氈幕與柵欄,區區二十餘里路程,又是本鄉本土,自昨日午後出,中間還歇了一夜,現在才剛剛走到山腳。雖說楊保兒遷延了一路,到了今日一早,才直算是到了南望山下。

放眼望去,就看遠處三騎自山下而來,“是馬忠他們回來了。”隊中幾個認識的軍漢一同喊起來。

繞過前面白馬硐人馬,當先馬上下來的這男子五短身材,頜下三縷長鬚,倒不像個軍漢,頗有些斯文氣象。王忠德正好見了,上前兩步迎下了來人,順手甩過一小截昨夜烤好的羊腿去。羊腿被炭火捂了一夜,又放在行囊裡,故而尚有餘溫。忙活了一夜的馬忠,也不顧見禮,拿起來就是一口,道“這羊肉還是白馬硐的好吃,我家中養著的幾隻,俱是肉老,都不禁吃。”

“那是你捨不得吃,全都養老了,是準備當柴燒吧?”內中又有相熟的打趣道。

“別的不敢說,只要這羊好,我老馬家的手藝烤出的羊肉能吃得你們掉舌頭。”馬忠還在誇耀著自家的手藝,不過他的話也不算假,馬忠料理羊肉的祖傳絕活在十里八鄉都是有名,要不是為混份軍餉,他就在家安心放羊了。只是貴州此地,草場並不多見,羊也多是山羊,常年放羊倒是練就了馬忠不俗的身手,是以哨探這樣的差事便被王忠德交辦給他。

王忠德跟著眾人笑了一回,突又正『色』道“馬三,說正事。”

那馬忠因是一身短打,袖子捲到了胳膊上,便就著膀子擦了擦嘴,然後道“我三人繞著山南跑了兩回,上山的道口擺下了兩重鹿角,昨夜還看到山上有不少火光,看這架勢賊人當還沒有走脫。”

後面跟著馬忠的一名年輕人也道“昨夜本是要拿住一個活口回來問話,馬三哥怕打草驚蛇,便做罷了。”

王忠德聽了心下歡喜“沒拿住活口也不打緊,五弟昨日是怎麼說的?關門打狗?我看正是這個道理。”這一回要料理的是生番,即便沒有上命,以緝盜的名義也是可以的,馬鬃部可是自家跑來這裡送死。

廖四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就不知是哪家的主人。”

楊保兒方才見馬忠三騎過來,前一日日落前王忠德派他前去打探那是知道的,眼下生怕馬鬃部的人胡『亂』攀扯將他帶進去,雖然手下做下的勾當少不了他的好處,平日也並未留下一星半點的把柄,但身為硐主,一旦硐子裡出了簍子,他也脫不了干係,少不得被官府和丘八們盤剝一番,更重要的則是留下了尾不盡的麻煩,將來的日子就說不上會被哪家大族給咬上。白馬硐人口雖說不多,可是當著要緊地方,油水不少,方圓百十里的寨子沒有不豔羨的,若說官府要剿白馬,多半無人響應,但若是白馬硐做下錯事,官面上交給地方處置,那打著白馬硐主意都要流下口水的各家大族和寨子必然會爭先恐後,到那時他楊家就會連一堆骨頭滓都不會剩下,播州楊應龍當年如何的奢遮?如今後人又有幾個還在?是以見了馬忠回來,楊保兒便湊近打聽,正好聽到這一句,好不尷尬。若是能不走漏風聲,楊保兒將王忠德一夥屠幹滅淨的心思都有,可惜就是辦不到,只能一直捱著,心中倒似油煎一般。

…………

“頭人你說怎麼辦?”族中的年輕人焦急得很。“下山的道路已經被封死了。”

“黎卜家的兒子就這麼怕死?急什麼,你也聽阿助兄弟說了,白馬硐的人馬真要是能打的,還用藉助我們族中兒郎?”這話說出來阿來惹自己心中都不信,那楊保兒平日謹慎慣了的人,此番必然是許了他天大的好處。想到這裡,又威脅道“殺人越貨的事情,族中人人都有份兒,吃肉的時候都有,捱打了就想跑?今日喒老子也把話說明白了,真要跑了,別說漢人官府,就是沿途的其他蠻部,真就不敢拿你們的腦袋去請賞麼?”

此話一出,原本動搖的人心又定了下來,阿來惹說話都是道理,方才說話的黎卜阿窩,是黎卜家當家的長子,前幾日劫殺一戶商旅時,可是最先跑去搶奪女眷的,川黔一帶的紅苗,哪一家蠻部手中沒有漢人的血債呢?

既然心中一橫,族中男子也就全都應承起來,一聲喊“都聽頭人一句話。”

阿來惹見眾人心氣起來了,便轉過頭對身邊親近的隨從狠說道“把帳子中的銀錢都分下去給各家,把刀磨快些。”

那黎卜阿窩卻道“白馬硐人馬來得蹊蹺,不知道中間有什麼關節。”

阿來惹也不答話,只道“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我自有安排。”

想了一番,又對黎卜阿窩道“把阿助叫來。”

那阿助之兄阿寄已經被楊保兒做了投名狀,這訊息在山上還無人知曉,現今讓他下山,即是給楊保兒添堵,也是要凝聚族中心思。畢竟這些天,族中兒郎多有將怨氣著落在阿寄頭上,只是阿寄並不在山上,於是便只有讓這阿助來代勞。自然,這番佈置中也透著明明白白的威脅,分明是告訴楊保兒,阿助送回來了,但兩家底下那些隱私事可還在他阿來惹心頭攥著,若是做得太絕,恐怕就只能兩敗俱傷了。真憑實據對蠻部沒用,但是遞到宣慰司或是貴陽府就是了不得的事情,進了衙門,不用銀子餵飽,上面的老爺們斷不會審一個查無實據出來。

阿助不一時便被傳到了阿來惹跟前,卻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阿助兄弟,我這裡有一樁要事交與你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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