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就是整整三年。
她目睹著夢中的一切,笑著,哭著,又或是邊哭邊笑。
她想,好在他們還是重逢了。
這一個夢漫長到她懷疑自己永遠不會醒來,可真正醒來的那一刻,劇烈的疼痛感鋪天蓋地襲來,她睜眼看著模糊的天花板,迷迷糊糊想著,還是睡過去吧。
別醒來了。
太痛。
四肢百骸彷彿被人摁在滾燙的沸水裡,灼熱的刺痛感令人想要叫出聲來。
她張開嘴,試圖叫喊,可嗓子裡彷彿著火一般,乾澀沙啞,她聽見自己那嘶啞乾裂的聲音時,險些被自己嚇一跳。
窗邊,一個彷彿石雕般站在那裡的人,陡然間回過頭來。
她艱難地側過頭去看著他,若不是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感太過真實,她還以為自己仍在夢裡。
那個男人哪裡是她夢中的少年?
亦不是那個一絲不苟、沉默寡言的隊長。
他鬍子拉碴,頭髮凌亂,眉頭像是已經蹙了多少年,眼瞼下是濃重的淤青,一身衣服皺皺巴巴,毫無形象可言。
他的眼睛是一片死寂,直到看見她,忽然間有一絲火星燃起。
陳聲猛然回頭,彷彿石化般定格幾秒鐘,然後大步流星走到了床邊。
他張了張嘴,叫了聲路知意,然後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一片純白的醫院裡,天花板是慘白的,床單被套是慘白的,她的臉是慘白的,右臂上的繃帶與左腳上的石膏也是慘白的。
他背對窗戶,這些日子以來,蔚藍的大海是慘白的,湛藍的蒼穹是慘白的,盤旋的海鷗也是慘白的。
沒有什麼是彩色的。
而他,他孑然一身守在這裡,看著一批又一批的人湧進來探望他,始終一言不發。
短短三天,彷彿老了三十歲。
可他一直緊繃著,沒有哭也沒有抱怨。
凌書成紅著眼睛捶他,死死握住他的肩,說:“你哭出來,哭出來吧。”
他沉默地望著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哭什麼?
他哭不出來。
他是沙漠裡早已乾涸的河床、失去生命的綠洲,空空蕩蕩,留不住一縷風,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只能守著她。
在他混亂不堪的腦子裡,那些錯過的時刻、爭執的時刻無數次一晃而過,他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三日更痛恨自己。
他忽然之間明白了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
年少無知時,他曾讀到伏爾泰的這句話:最長的莫過於時間,因為它永遠無窮盡,最短的也不莫過於時間,因為我們所有的計劃都來不及完成。
可他從未真切明白箇中深意。
直到今時今日,他守著了無生氣的她,多少次看她一動不動躺在那裡,都要費盡全部力氣支撐著自己走近些、再走近些,直到看清她微微起伏的胸膛,才大汗淋漓放下那顆懸在半空的心。
陳聲忽然之間明白了曾經讀過的書、未曾領悟到的痛。
基地的一切像是一個經不起反覆詰問的笑話。
他分明有時間彌補那些錯過的時光,分明可以對她說出曾經的愛與恨,分明可以放下那些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可他沒有。
他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那段無拘無束、肆意輕狂,愛就說,恨就做的時光,永遠定格在了中飛院。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