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早來署衙的,一定不是她的同僚兼半個上峰王神玉,而是裴行儉。
姜沃頭也不抬道進。
果然。
來人三十許,生的眉目舒朗,風骨秀爽。又因師從將軍文武兼備,行坐之間又帶著一種峭整清徹。
姜沃每每見到他也覺賞心悅目:“守約到了。”
裴行儉,字守約。
“姜侍郎。”裴行儉遞上手裡厚厚一沓文書,都是他已經整理好的,只等姜沃看過就可以押字蓋印了。
姜沃接過——真是,心曠神怡。
她的手按在桌上她昨日備好的冊目上:“後日咱們就隨駕起京,這些要交付王公的文書也已然釐清。這兩日也無旁事了。”
只等王神玉來交接公務。
姜沃推開窗,見外頭雪停了:“今日既無事,不如把薛將軍也請來,咱們把上回《春秋緯》中的‘山異’和‘雲氣異’論完吧。”
裴行儉眼睛倏爾一亮:“好!我這就去北門請薛將軍。”
姜沃說的薛將軍,自是薛仁貴,兩人相熟自風水之論。
而裴行儉,亦是少時便通曉‘陰陽曆數’。
姜沃有時都要感慨:這大概就是同類吸引法則吧。
薛仁貴是自己寫過《周易新注本義》的風水大家,裴行儉亦是將自己多年對陰陽、歷術的研究寫成了《勝負四十六決》。[1]
三人有暇時,就常論起風水讖緯之術,以及風雲、地利對戰事的影響。
說起風雲,姜沃又想起了師父。
李淳風寫成了《乙巳佔》,可是世上最早給風定級的人。
算來,師父出海已近半年,中間停岸之時曾寄來一封通道一切平安。不知現在已經到愛州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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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貴到的很快。
姜沃已經在院中石桌上備好了茶——冬日裡乾燥寒冷,王神玉就把他心愛的‘蕉葉覆鹿’小木幾搬走了。
薛仁貴坐下,都不及喝一口茶,就道:“正是該論完才好,否則你們隨駕一年半載的。我只好自己心急。”
說著還取出幾張紙,都是上回論過,他回去後又想起來的未定疑惑。
又不由追問姜沃:“姜侍郎,李仙師什麼時候回京?我已然見過他製出來的羅盤,實在是神仙造物——想來他這回出海歸來,在風雲氣候上,一定又有新論!”
姜沃回答之際,裴行儉已然拿起了薛仁貴寫的幾張紙。
日光從層雲後破出,山茶上的春雪漸次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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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學討論小組會,進行了快半個時辰後,王神玉終於到了——沒有早朝的日子,‘愛崗敬業’王侍郎,也會遵照往日習慣,自動把朝會時間空出來,心安理得晚到。
姜沃起身問他是否現在交接公文。
王神玉搖頭,風雅自然落座在石桌旁最後一個石凳上:“聽你們正在論風水,繼續吧。”
裴行儉替他傾茶。
王神玉愉快加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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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進了太史局!”
且說四人摸魚有多認真呢——
直到一聲蒼老嚴肅的聲音自身旁響起,他們才一起驚覺回頭。
只見一身紫色官袍的王老尚書站在那裡,目光跟聲音一樣嚴肅。
姜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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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尚書今日過來,是想在離開長安前,親自查一查兩位侍郎的交接公文,再有,就是要對王神玉耳提面命一番!
皇帝在長安時,王神玉都這樣懶散,接下來,他還不得變本加厲?
若非聖命直接替吏部定了隨駕的侍郎,依著王老尚書的心意,他覺得姜侍郎呆在長安暫管吏部事,他倒是更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