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兩人因說起文成公主,李勣不免想起其餘的公主,因而感嘆道:“自平陽昭公主起,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
又問姜沃:“昭公主的追諡之禮如何?”
李勣大將軍所說之事,乃以長樂公主為首的幾位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追‘雙諡’之事。
平陽公主原本是單諡‘昭’,故稱平陽昭公主。諡法有云:明德有功曰昭。公主諡號來自於此。
而今秋,諸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雙諡’。用長樂公主與姜沃說的話便是:“若無姑姑當年率兵征戰,首開公主置幕府之制。如今公主只怕也難有幕府,我們自是受了平陽姑姑的遺澤。”
“如今姑姑不在了,其後人也皆不在。那麼,為姑姑請追諡之事,自然該我們來。”
朝堂議過,為公主追諡為‘昭武’,亦追贈‘左驍衛大將軍’——就如宰輔文臣故去後,多追封諸如司空等三公三師之榮,武將過世後,則多追贈一個大將軍之位。
如今平陽昭公主,才算得了與戰功匹配的哀榮。
姜沃頷首回答英國公:“禮部和宗人府都已經備齊典儀。”
又想起李勣大將軍那句‘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不由一笑,何止公主。
明代文人評價大唐,便是‘終唐一世,非常婦人居多焉’。[1]
姜沃捧著熱茶,望著外頭青松覆雪,心中很安然:在這條時間線上,後世來評價大唐女子,只怕更不止這句話了!
*
“既提起諡號,正好與你說一說許敬宗。”
聽李勣大將軍這麼說,姜沃不由一怔,甚至有點驚訝:“這……許郡公才致仕,人就沒了嗎?”
她怎麼沒聽說?按理說不應該在家中修養的大將軍都知道了,她還不知道啊。
李勣聞言失笑:“不是。”想了想,自己的話確實有歧義,就又明確了一下:“他還活著呢。”
他接著道:“許敬宗離京前,曾單獨設宴邀了我一回。”
姜沃不免問道:“大將軍去了?”
她知道,李勣與許敬宗的關係也平平,皆是官場同僚,私下並不往來。一來許敬宗是出了名的‘家宅混亂’‘好色貪財’——其實姜沃有懷疑過,許敬宗致仕這麼幹脆,又直接帶著家人和多年家產離京歸鄉,是不是被戴至德之事驚到了。
生怕自己也被大理寺查了落個晚節不保,還不如早早抽身退步(簡稱跑路)。
畢竟大唐沒有後世‘貪汙腐敗倒查二十年’‘退休不是保護傘’的規矩。致仕之人只要不牽扯進什麼謀反大案,還是能夠平安富貴終老的。
而李勣大將軍不喜許敬宗,還有一樁緣由:當年許敬宗之父為宇文化及所殺,許敬宗為活命,卻‘舞蹈以求’殺父仇人。
姜沃知道,李勣大將軍看似多與人為善,其實與人深交很謹慎。
從前李勣大將軍從未赴過許敬宗的私下獨邀。
這回……
“我收到那張名刺時,原是想推拒了的,但後來還是去了。”李勣大將軍亦望著窗外雪松:“貞觀年間故人還在世者,寥寥無幾,他到底是貞觀初就在朝上的舊臣,我便去了。”
“許敬宗是有一事請託。”
姜沃想起方才大將軍的話,很快了然:“許郡公擔心自己將來的諡號?”
李勣頷首:“他本身私德有虧,這些年又把世家得罪狠了——想想自己身後事,難免有些擔心被上個‘惡諡’,想要託我到時候替他多說幾句好話。”
姜沃心道:許敬宗的諡號,這還真不好說。
“大將軍應了嗎?”
李勣搖頭:“諡號自在人心。他這一世,有才無德,有功有過。到頭來朝堂如何公議,自有定奪。”
李勣神色很淡然:“正如我的諡號到底如何,只由後人公定吧。”
姜沃正在執壺的手不由一頓。
李勣說起他的諡號時,姜沃也不免心口一跳。其實……何止在皇帝心裡,英國公與朝臣不同,在姜沃心裡,亦是如此。
李勣大將軍倒是無所謂,很快說起了旁事——
“我去赴約,不過是為了貞觀年間那些舊人罷了。”
其實李勣去赴許敬宗的約,想見到的何嘗是許敬宗,而是許多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的雪,對姜沃道:“我第一回 見到魏相,就是這樣一個雪天。”
“那時候,我還未歸順大唐,是在先魏李公(李密)麾下效力。”
“我攻下黎陽倉後,初次見到了還很年輕的魏相,一見便相談甚歡——後來,先李公戰敗降唐,我駐守原地一時主意未定,還是魏相寫信勸我歸於李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