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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的事有許多,最重要的就是安排好如何認領骸骨這一事項。

軍中有許多識字的參軍,原本都是幫忙龐緒文書往來的幕僚,這次都借給了孟蒼舒,他給安排好班次,不做別的,專門在一排帶遮陰的竹棚下,替到此的百姓記錄所尋覓親人的籍貫與姓名,最重要的是一些可以辨認的隨身攜帶物品與特徵也要一一做錄。

慈悲川三十年來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幾十場仗,說是屍骨如山半點都不誇張,這麼多屍骨無人收殮,早都化作白骨,肉身的印記無法辨認,只能透過一些隨身的物品來判斷。

可如果認錯了,也是麻煩事,再萬一有人渾水摸魚,藉著機會去到下面偷屍體上所剩不多的財物,那就有違孟蒼舒的初衷。

所以在來人將所尋之人和有跡可查的資訊記錄在案後,會由青郡軍軍士陪同去到下面尋找。不只是為一旁監從,若是真認出來,將屍骨取出裝斂也是力氣活,軍士還能出出力。他們雖然畏懼此地,但又覺得若是自己戰死沙場,有人替自己為家人尋葬,也是全人之事的造化善舉,因此反倒大家都樂意在此奔忙。

除此之外,良慈郡過去也是佛法興盛之地,百姓多有火葬者,朝廷曾認為此是不顧孝禮風化之舉,明令禁止,然而卻屢禁不絕,本【】朝時乾脆不做過多幹涉。襄寧城西北外便有一火場,專供焚燒屍骨。想著也有人需要就地將親人屍骨燒焚,再殮葬帶走,孟蒼舒還專門安排人照著西北火場的形式弄了個簡易的火臺。

當陸陸續續開始有人來後,孟蒼舒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你小子怎麼來了?”

鄭平原本已然回去長嶺置,他帶著孟蒼舒給父親還有周伯伯保平安的訊息,與要寄給好友蕭閎的信件,走得也匆忙,孟蒼舒知道這小子隨著良慈郡漸漸開始有了聲色,可能以後會老往這邊跑公事,卻沒想這麼快遇見。

不過他一轉念,想到鄉里當初也有不少壯丁被抓去從軍勞役,大概或許有幾個的家人想來看看是否能在這裡找到親人的骸骨。

“舅舅不放心你,他看了公文,讓長嶺置給去往良慈郡的人放行,問了前因後果,對你很是擔心,讓我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還有你爹,託我給你帶了好些東西,都在車上。哦對了,還有幾個咱們縣上的人,舅舅讓我拿置裡的車給送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骸骨的,也是功德。”

鄭平忽然壓低聲音:“可別和旁人說,旁人問了就說是舅舅的親戚。”

置內的車只能給官員與其家屬公務使用,雖然置嗇夫有權臨時徵辟車駕,但終究是落人口實的事。

孟蒼舒如何不知道輕重,只笑著點點頭,讓他去安排自鄉人找參軍簿錄。

這一日,約有百人前來,但到了後幾日,陸陸續續較遠郡縣的人皆至,頓時眾人忙得不可開交。

孟蒼舒見資訊收集得差不多,在慈悲川尋親斂骨了十日後,夜間秘密將十餘名參軍叫到了自己帳內。

“有勞諸位每日筆耕不輟。”他先慰問一番,再說要緊事,“之前交待的事情可有別錄?”

這些人得了龐緒的令,告知孟刺史的話不必過問於他,一定要言聽計從,如今他們趕忙給一摞摞簿冊遞上去,恭敬道:“回稟刺史大人,這些是您吩咐過額外別錄的來訪之人籍貫,特別是良慈郡的,我們單獨按照您的意思做了個冊子。”

孟蒼舒隨手一翻,果然不出所料。

幾個參軍見他不言語也不帶笑意,知道這是要緊事,也都紛紛說道:

“真是奇了怪了,良慈郡東和北兩地的幾個縣城鄉下,竟沒有一個人來認領自家親人的骸骨,難不成那地方的人都死絕了?可咱們大軍駐紮在的地方是之前四賊之亂鬧得最響之處,民生凋敝,卻也能叫出百餘人來軍營裡吃飯,怎麼襄寧城北沒那麼多荼毒的地方,倒沒來一個呢?”

“良慈郡東接壤太蒼郡西南和靈武郡北,河道如織平原緩緩,是自古以來的耕作富產之地,故人口稠密,臣也看過些本地殘存的記錄,這裡從來人丁計數也較西北西南的草場與山地更饒富。當年戰亂頻發,良慈郡東的兵丁徵募自然也不會少,可為什麼卻一個來認領亡於沙場親人屍骨的百姓都無有呢?”

孟蒼舒站住,轉身,開始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

“死生是謂大,周邊幾郡千里迢迢來尋親人屍骨者數以千計,甚至還有些古江與上淮二郡至此的百姓,不辭辛勞都為親人魂歸故里入土為安。良慈郡東往近了說,這些百姓只需一日兩日腳程就能抵達慈悲川,他們為什麼不呢?因為他們做不到。他們被人控制住,控制他們的人就是咱們一直尋找的賊匪!”

樓船內廳,劉甸站在承明公主蕭玉吉身後靜聽,心中卻忿忿:誰和你小子是“咱們”。

但公主殿下似乎聽得十分專注,並未計較孟蒼舒言語當中的失禮之字句:“良慈郡東是最早開始自戰亂中恢復的地界。我與武威軍探查,只見百姓耕作,但太蒼郡來這裡的客商等人,卻屢遭不幸,太蒼郡刺史上書於我,告知匪盜猖獗,探查途中,也常見幾日內的屍體被野獸啃食曝露於野。”

“這些人可是百姓?”孟蒼舒追問。

“穿著衣不蔽體,不太像是商旅行人。”

孟蒼舒今日也是風塵僕僕,披星戴月奔走回城,就為稟告此事,可他的笑容裡卻沒有疲憊感,反倒眼神明亮勝星:“我聽來青郡軍中乞食的百姓說,良慈郡東的五個縣城過去就富庶,戰亂一起,好多本地士族富戶便連合起來離開了城內,去到自己土地的鄉野間修建地堡,像是一座座新城,如今可還在呢,這些人可曾來拜見過公主殿下?”

“來過,但以這樣的方式避禍,戰亂那三十年整個大雍上下也不在少數。我也曾與父皇征戰之時借住於士族地堡當中。”公主看向孟蒼舒,“你的意思是,匪賊和這些人有關?”

“匪賊為患,怎麼就會突然消失?如果沒有本地豪強的庇護,他們哪能在這些人的地界上來去自如?他們控制了本地的人丁,不許這些人來慈悲川尋骨認親,生怕暴露自己,卻不知恰巧是這一行徑將他們暴露出來。”

孟蒼舒的語氣之篤定,讓劉甸也一驚。

自己巡查多時,卻有點古怪,總是能在路口等地遇見耕種的百姓,然而這些百姓卻都只是胡亂指認哪裡見過賊匪,卻未有恐懼的意思,果真像公主從前所言,有人刻意從中作梗麼?

公主花了三四個月才摸清的底細,這小子來了不到一個月,怎麼全都瞭若指掌?

思及此處劉甸看向還在笑眯眯的孟蒼舒的眼神未免有些敬畏,亦有戒備。

“他們為什麼這樣做。”蕭玉吉自打剛才,目光就沒離開過孟蒼舒的臉,“隱蔽人口為自己所附?這種事如今各地屢見不鮮,無需這樣大動干戈與朝廷為敵。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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