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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川斂骨之事如今人盡皆知,石、劉、呂三人自然也不例外,他們聽得此言,表面上也是恭敬向李丞雪長拜,又熱情招呼孟刺史通道。

可他們心中卻是皆別有洞天:

三人雖無朝堂中的靠山,可前三個月聽聞要有新刺史至此,也曾使銀子打探過。此位孟姓刺史乃是本家嫡脈子孫不願來此偏遠之地赴任,故頂報其入郡為刺史。而孟蒼舒本人過去功績無可講之處,一年風俗使者芝麻綠豆大的官職,不提也罷,但有一條,如今的三人卻是都心中摸索到些著落來:

聽聞孟蒼舒在太學時對真正的學問不學無術,盡日躲懶懈怠,卻成天讀些黃老之書,惹得許多博士對其皆有非議。

今日一見,果真其是個對鬼神之說方士之論篤信之人,尤其是對這個道士,孟蒼舒似乎十分恭敬信任,想來這邊是此位刺史的軟肋了。

所謂地堡,並非一座城池,而是由夯土牆所圍出的村落聚居。

早年離亂之際,全國上下各地與朝廷斷了訊息,為求自保,許多地方世家大族便將自己的屯地圈畫起來,築造一座鄉野間的宅邸。這類的地堡皆在較為偏僻之地,用以躲避賊亂,又掘出土牆外一圈壕溝“護城河”,搭起四面箭樓,時時有人輪番值夜探查。

附近百姓為求活命,多投奔地堡當中,一來地堡也需要運作,周遭田地無匪賊叨擾時還要耕種,不能少了人力;二來許多世家大族也為將來打算,不能只看眼前。不過也有些仁慈之門戶早就給附近百姓召來隱藏,據說早年逃難的當今聖上就是這樣保住了一條性命。

可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京畿附近三郡也陸續完成了閱戶土斷,地堡便失去了過往的作用,更多是做農舍聚居亦或倉城使用,但也有地方士豪繼續在此擁占人力牲畜,隱附人口。

孟蒼舒被帶來的便是這樣一個地堡。

看得出此地堡規模也不是很大,然而土牆厚實,出入人員頗多,壕溝之上落下吊橋供人通行,大多往來之人都身荷農具,應該是去往附近田地耕作。

一路上三位地堡主人說過客套話便不再多語,最多也是略略介紹附近的糧食種得什麼,過去又遭了怎樣的災,還不能多問,多問一句三個老頭子就要哭天抹淚,只說這裡的百姓苦啊……

孟蒼舒保持得體的微笑,關切噓寒問暖,時不時配合捶胸頓足,讓這一條路走得充滿戲劇性。

捫心自問,孟蒼舒上輩子自打幼兒園起就沒在人緣問題上屈居人後。由於聰明聽話,他在老師心目中就是完美學生的代表,加之樂觀隨和,他又是同學眼裡沒有架子且能樂作一團的尖子生。

他非常善於與人打交道,樂於觀察,勤于思考,決心走出象牙塔的那一日施展才華和抱負,為人生的豐富和精彩添磚加瓦。

誰知天不假年,大概是老天覺得這樣的個性很適合去更需要他的地方發光發熱,於是孟蒼舒今天站在這座地堡之下,因知曉自己即將之所為而在內心深處忍不住感嘆命運之顛沛。

往來百姓都低著頭匆匆打他身邊經過,箭樓上的護院守衛看似在巡查,可各個偷偷拿一雙眼來盯著他朝前邁步的腿。

自己還從來沒這麼不受歡迎過。

如今他的身份,想人見人愛人緣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他卻要在利益方面入手,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銀子人人都愛,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成為本地銀子的代言人。

於是他看向李丞雪,似乎很期待這位道長說些什麼,而李丞雪立刻緊繃,按照之前的安排在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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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站下,半闔雙目,左手連掐指腹,卻是緊閉雙唇,沉下了面容。

三名地堡主人面面相覷,呂姓老者站出來道:“道長可有測算?”

然而李丞雪牢記孟蒼舒的告誡,只閉著眼,一言不發,再邁開腿朝堡內走。

“李道長不似尋常方術中人。”孟蒼舒連忙解釋,“因每說一句皆是洩露天機之語,他甚少開口,除非真有蒼生危虞之事。”

地堡主人也不好再追問,只請讓孟蒼舒以刺史之尊走在前頭,他們恭恭敬敬護送二人到了主宅的院落,又催促家僕敞開前廳,說是今日難得,薄酒宴請不周,讓孟蒼舒和李丞雪萬不能推辭。

孟蒼舒知道自己的突然造訪驚動了這三隻老狐狸,這頓雖談不上鴻門宴,卻也是試探之意,他便故作為難以退為進道:“本官年輕,若拒絕三位耆老相邀未免唐突,但實則今日確非有意叨擾……”他說著看了看跟著的那四位武威軍,三名地堡主人也一併看去,頓時略有知曉孟蒼舒婉拒的深意。

莫不是承明公主派人監視這位新任刺史?

“況且府衙當中尚有堆積如山的公務。”孟蒼舒笑得十分無奈,“不若請幾位與李道長共宴,勿要因本官掃了雅興。”

其實他根本沒什麼公務要做,更何況臨時府衙只有個瘸腿的吃飯四角小几,哪有辦公用的長案給他堆積如山用。

但孟蒼舒的場面話說得極其漂亮,李丞雪明白這是給自己的暗示,於是讓眾人猝不及防地開了口道:“孟刺史心繫一郡百姓福祉,豈不知福祉不在案頭,而在此地?莫要推辭,推辭則錯失天機。”

真不愧是專業人士,謎語人扮演得惟妙惟肖,孟蒼舒覺得李丞雪這人真是有趣,明明膽小,也有幾分善念存在心中,可真拿到大場面還真能以假亂真,想來能賺這份神棍錢的人也不應小覷,若他真是可造之材,今後自己再多給他鋪墊條路也好。

想得是一件事,做出來的表情確實惶惑不安,孟蒼舒忙道:“道長可是要點撥小人?”

他自稱小人,如此謙卑讓眾人皆是一驚。

看來此位新刺史篤信方士之言所見非虛,以他的地位官職,即便出身低微些也斷不至此。

或者此位李少君之徒真有些本事也未嘗可知。

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李丞雪卻只是含笑道:“天機非此時洩露也。”說罷徑自走進廳堂裡去了。

孟蒼舒與其餘三人面面相覷,皆不明所以的樣子,劉耆老此時站出來道:“既然如此,那刺史大人切勿推辭,我等皆以您為座上客蓬蓽生輝。”

說罷,他又禮數週全朝四位武威軍軍士拜道:“幾位軍爺也請上座。”

武威軍看了看孟蒼舒,又對視一眼,心道公主的意思是教我們跟隨聽從孟刺史,如今他已入座,我們便不好推辭,但依照公主的規矩,這卻是不行的。矛盾之際,也只能權宜道:“我們不必上座,且在廳外設位,我等輪番歇息,值守恭候護衛刺史周全。”

然而幾人心中多少有些鄙夷孟蒼舒此人。

一郡之長,先是篤信方士妖言,又來和地方豪強勾結,回去定要好好在公主面前告他一狀!

石、劉、呂三人心下已有思量:承明公主蕭玉吉治下與孟蒼舒似乎有些微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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