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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回來?”

“嗯……大人是有識之士,有膽有謀,我逃走這一路上聽到的,都是您平叛於無形消弭百姓災禍的事,大家都對您讚譽有嘉。我在一旁親眼得見您佈局實施,沉穩鎮定,從前還是很怕的……但一想能為百姓造下這些福祉來,大人絕不是偏私陰暗之輩……我願意追隨大人!”

李丞雪撲通一聲在孟蒼舒身側跪下了。

再仰面時,他臉上已有了淚痕:“我也不是生來就是牛鼻子老道混市井的騙子……我出自淨衣道場,也是名山寶殿萬松山青夔宮的弟子,師父自幼將我視作自己骨肉,悉心教養,師祖師伯師叔大慧而靜,待我們小道士慈愛有嘉,對來求法的百姓也禮遇敬重,師兄弟相處更是跟親人一樣……可誰知道戰亂來了……我們山洞府裡鬧的是四姓之亂裡的謝倫,因我們山上收留了不少逃難的百姓,他疑心裡面有朝廷的人,加之咱們山未有給他唱誦臣服,為懲治咱們,他就派人來抓我師祖師叔伯等人,說要做法,結果人抓去就都被殺了……他出兵給我的家——整座青夔宮燒做平地,是師父拼死帶我滾下山崖跑了出來……剩下的我都給大人講過,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大人也給我一個能撫平亂世之哀的機會吧!我不想辜負諸位師上與師父……若有朝一日我能得成……不!只要我跟著大人一定可以得成!這樣我就可以重建青夔宮,以慰先長在天之靈……”

李丞雪最後幾句話基本已經聽不清說得是什麼,哭得像要斷了氣,最後只能幹抽,不知道以為孟蒼舒在這裡逼著他自裁。

早些時候李丞雪說自己出自青夔宮時孟蒼舒就知道他所言非虛,因為做循行風俗使者時,他也去到過萬松山所在的古江郡。別說青夔宮,整座萬松山都被燒得黑突突的,像一座巨大的墓碑,看得人心慌。

那時本地百姓告訴孟蒼舒,謝倫雖說出身名門,待人接物都是十分客氣禮數週全,可暗地裡使壞,害了好多人不知不覺沒了命。他又喜好富貴排場,徭役賦稅都是極重,古江郡百姓人人不堪其害。

古江郡人傑地靈,到處都是名山古剎的,有天清道場也有梵音淨土,都是本著慈悲為懷收留好些過不了日子的苦難百姓,結果這些地方都教謝倫給使陰謀給剿滅查抄,他一是為立威,二是為這些地方的財富,誰知為百姓,這些寶剎宮觀都已將原本的積蓄散盡,姓謝的惱羞成怒,放了不知多少把火,全都燒了個乾淨。

青夔宮便是其中之一。

李丞雪沒有說謊,孟蒼舒也相信他,但是人是需要調整的,從前的李丞雪雖說聰明,可到底在市井混跡太久,身上盡是油滑,沒了那份赤誠,今日他再回來,便是真正決心改過自新了。

說實話,孟蒼舒自認沒那個能力一個人力挽狂瀾,實在需要信得過的心腹在身邊或者朝廷裡做些他做不到的事。

顧廉和李丞雪都是他看重的兩個未來左膀右臂。

顧廉赤誠純粹,受過良好的文書教育,行事有理有據,辦事認真負責;

李丞雪機敏過人,在江湖上靠一張嘴討過生活,瞭解民間疾苦與世情百態,一顆樸素的仁人之心卻仍在。

“你真的不後悔麼?做我的屬下可不比江湖混跡那般自由自在。”

“不後悔!我從前以為重建青夔宮就像做夢一樣,可我看大人的能耐,移山倒海都做得到,我如果學了一成,就可以完成師父與我的素日心願!有這樣的機緣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絕不後悔!”李丞雪恨不得當即發誓。

“你先起來。”孟蒼舒並不是為了刻意為難李丞雪,他扶起站起來時顫顫巍巍的小道士,心中頗為憐憫,可表情卻硬著態度道,“你想跟著我,但先別高興太早,我對你會極為嚴苛,若是你有一星半點再想著從前坑蒙拐騙百姓的勾當,我絕不輕饒。”

李丞雪這時候哪有什麼仙姿,只顧著嗚咽點頭,拿袖子去抹眼淚。

“還有,你先不必脫去這身道袍,就還是照原來的說法,往後這城到處都要重建,你就當看看風水——不過哪裡說建什麼我會告訴你的,你再想一套說辭來。”

“大人不是不讓我再騙人麼……”李丞雪抽泣道。

孟蒼舒這才笑了:“這不是騙人,這是叫穩定人心。”

李丞雪趕緊應下。

“但也別光顧著這些,你跟著顧廉,學習文書怎麼書寫與郡衙裡的規矩禮數,這些一定要儘快學會,聽到了沒?”孟蒼舒說著,悉心替他整理好衣袖,撫平褶皺,“從今往後,可不能這樣膽小瑟縮哭哭啼啼,若是要到朝廷裡做事,還要養出一身教人不敢輕視的派頭才行。”

……

自打良慈郡平叛的事過去後,京師各衙門裡的熱鬧就變作了憂愁,好些人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了唉聲嘆氣。

這點在大司徒府衙最為明顯,蕭閎每日都能看見同僚臊眉耷眼經過。

其實原因很簡單,每三年一次的郎官令選又要到了。

他們在的這個地方雖是大司徒府府衙,可又不是舍人那般雖低微卻是大司徒近前的差事,一個個守著桌子,每天一到就悶頭抄錄各地的上書奏議,枯燥乏味,哪個太學剛下來的學生不能頂替這毫無意義的工作?

於是每次令選,這個衙門的“閒人”們被派出去的最多。好的也就是去到各地封王的府內,繼續做個筆吏了此殘生,不好的去到哪處偏遠置驛,還是管著刀筆的事兒記著往來文書,全無希望,只能老死鄉野。

所以同僚們才如此焦躁,又十分之絕望。

蕭閎也不是不著急的。

他家中還有母親和妹妹,如果去到偏遠的山鄉,家人要如何安置?他自己吃苦倒無所謂,可奉養母親和妹妹的婚事都會受到影響……

於是,他雖忍著從不亂嘆氣,心中卻十分悲慼。近些日子耳朵裡聽來的,也都是鑽營與枯燥的話。

“……張掾吏能和長史大人說上話,不如走他路子打點?”

“不行不行,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那咱們直接去送給長史大人?”

“你哪來的面子叩開人家的大門……長史大人不會見你的……就咱們那幾個銀子,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那這無門無路,又無才無物,我們就這麼……”

“老弟,認命吧……”

……

蕭閎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最近大家討論的都是這些,稍有留心,就可以聽到類似的竊竊私語。

更有人來找他攀談過,直接就問:“蕭掾吏你不是和最近朝中炙手可熱那位兩千石孟刺史是昔日太學同窗麼?最近好些人想走門路去他那裡,你有沒有……”

“我與他並未言及此事。”蕭閎禮貌含笑拒絕,可心中也有倉惶。

他很想去和孟蒼舒一道為官,這也是兩個人當初在太學時談論過無數次的理想。然而如今孟蒼舒看似風光,卻上有鐵腕公主殿下,下有良慈郡這個爛攤子,他還沒立足得穩,自己就求告辦事,簡直也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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