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住口!”

始終冷語嚴峻的母親驟然用爆喝制止了蕭閎的辯解,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頂撞母親,立即噤聲,垂手立於一旁,不再言語。

“你口口聲聲說他替你著想,好,那我問你,如果他真是想你好,怎麼會讓你拖家帶口來這種日子都快過不下去的窮地方?他要是有那個面子能求下公主辦事,為何不在令選裡給你求個上升,要你在大司徒府往上走一步,去做中樞裡的職務,難道不好過現下這個偏僻鄉野裡的太史?就算是王爺的師傅又如何?難道比得過景司徒府的掾吏不成?姓孟的慣會做這些表面功夫,哄得你實心實意,你可倒好,都不掂量一下便接下差事。”

母親的話蕭閎不敢再辯解了。

其實一開始母親確實也不同意,但蕭閎當時腦子一熱,早在大司徒府衙同意了調派,告身書都簽署完畢,只等交接工作與動身,母親生了會兒氣,可後來也被自己與妹妹一道說服。畢竟是升了官,人挪活樹挪死,怎麼都是條離開當下窘境的路。

可是越往西走,母親的臉色就越難看,到了良慈郡境內,幾乎就不怎麼與他講話了,顯然是這裡實在破漏,讓她失望了。

連帶自己,想必也是讓母親失望不已。

蕭閎的心寒猶勝天寒,明明他欣喜至極的事,卻被如此訓斥,一張口無法替自己辯解,只能堵著心氣一言不發。

一旁屋子裡的妹妹悄悄掀開新掛的簾帳一角,見哥哥被訓斥得如此窘迫,眼淚便忍不住落下,可她也懼怕母親,不敢來勸阻,只能偷偷簾後抹淚。

見蕭閎低著頭看上去十分恭順,蕭母並未順氣,更是覺得怒火中燒道:“你心中竟也委屈,你可知今日你母親和妹子受了多大委屈?”

蕭閎一驚,忙抬頭道:“發生什麼了?母親和妹妹可還安好?”他由母親帶大,與妹妹相依為命,這兩個家人就是他的命脈。

蕭母冷哼一聲,陰惻惻的表情似是連回憶起來都是盛怒:“今日到了這裡,院子左右的人家竟如此不知禮數,竟隔牆看著我家往裡搬東搬西!”

想到院牆不過半人高,應是本地缺少磚瓦,民居也不能篤實修葺的緣故,旁人或許不是故意,畢竟矮矮的牆,視線怕是不用往上抬,隔壁都看得一清二楚。這確實不方便,但承明公主和良川王二位殿下都還只能住在船上,連個王府都沒有,孟蒼舒更是要將就在府衙內吃睡,他家給安排了獨立的院子,已是十分優待,可如果拿這話來勸母親……

蕭閎知道母親的脾氣,是斷然不敢開口火上澆油的。

蕭母揚聲道:“咱們家門庭再落魄也是姓蕭!堂堂的皇親國戚!你爹在時,就算日子過得清貧,那親朋好友上門來,都是要遞帖子才是禮數週全的。也不知哪裡來的鄉野村婦,粗鄙無狀,竟也配踏進我家院子!說什麼見我家搬遷,送來壺菜湯,我家難道短她那口吃食不成?越牆張望別家院落宅中私事,已是無禮至極,又不事先傳告待主家答允便上門,簡直是粗野敗俗!這是什麼毫無風化之地?難道聖人的教誨這裡的活人都沒聽過不成?竟半點做人的禮數都不講!”

良慈郡因還在最艱難的時日,用孟蒼舒的話講就是百廢待興,不過人心在慈悲川斂骨和郡東平叛後卻十分齊整。想來鄰里互助的時候多,說話也多,不似從前在京郊人情那樣客氣拘束,母親想來是不習慣,加上她是大家出身,便是最窮困的時候,也教他們兄妹禮數與教養是第一位的,所以才如此憤慨。

蕭閎看著地上的水漬和陶片,心道大概這就是那壺菜湯了,母親盛怒之下,怕是妹妹也被訓斥了一頓。

他心疼妹妹,怕自己還嘴讓妹子再出來捱罵,就只和平常一樣忍著道理不講,等待母親發洩完。

“你妹子還未嫁人,那粗鄙婦人竟說什麼缺東西去她家裡拿,笑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如何隨意邁出院門?她家的女兒難不成就是這樣不顧臉面招蜂引蝶的浪蕩做派,竟也勾著嬋兒有樣學樣不成?”蕭母眼中蓄滿了淚水,臉色也極其蒼白,咬牙切齒,“這裡如此不堪,彷彿沒有受過教化,天下竟還有這般野蠻之地,就算是當年叛軍在的地方,也未有如此景象……”

“娘!”這下蕭閎已是白了臉,便是孝道都不顧也得開口打斷,“你這是什麼話!這話可不能出去說啊!”

蕭母自知失言,卻仍是鐵冷著一張臉,強撐道:“是,你娘氣糊塗了,便輪到你這個做兒子的指教,你剛到這裡不過半日的功夫,素日來謹守的禮數也忘到腦後去了,好,很好,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啊!”

“兒子失言,忤逆不孝,請母親責罰。”

只要母親不這樣說話,蕭閎便知足了,他趕忙跪下,戰戰兢兢三叩請罪。

“來良慈郡赴任是兒子一意孤行,母親若責怪,便責怪兒子吧!”

到底是自己養這麼大的孩子,見如此向自己賠罪,蕭母的氣也略略順了,硬著心腸不去扶。

她正要開口,蕭嬋突然從簾後出來,也在哥哥身後一步處端正跪拜:“是女兒一時糊塗,忘記母親素來耳提面命的禮數,忘形不知,竟與外人說了那麼多句話,實在是傷風敗俗,惹母親生氣實屬不孝,母親如若想要責罰,便責罰女兒吧,哥哥明日還有公務在身……”

“你們兩個……我怎麼生了你們這樣的孽障……”蕭母以帕拭淚,“若不是你們兩個拖累,我早便尋你們父親去了,何故在人世上遭這份罪?你們父親在天有靈若是知曉你們如此不孝,該如何安然?你們是姓蕭的皇親國戚,就算如今我家沒落,也不能辜負這份與生俱來的尊貴!做人貴在自強,平日裡我怎麼教導的,來了一處新地方便全忘了,我的命為何這樣的苦……”

說罷掩面而泣。

蕭閎和蕭嬋二人忙膝行上前去撫慰,又是端茶倒水,好一番磕頭賠罪,蕭母才算好了許多,但仍是晚飯未吃一口便去一個人睡了。

這樣一折騰,第二天蕭閎到樓船上時,膝蓋行走已是有些艱難,眼眶也發黑,整個人不復昨日那紅光煥發的精氣神,全然頹靡,眼神也黯淡了。

良川王年紀小,看不出這個,但昨日那個清點數目的婦人是宮中女官,一看蕭閎便知許是出了什麼事,但也不好多問,只讓他今日先和小殿下多說說話,熟悉熟悉。

蕭閎本要去向公主殿下請安,但一問才知,殿下今日又去到田裡,無奈人手缺得緊,女官也要一會兒趕去,不然霜降下來,搶種的糧食便都毀了。

蕭閎聽了心中敬服,公主是何等金尊玉貴,為了百姓與軍中的口糧,便是連尊卑都顧不上,一心一意盡己所能。若是母親能體諒這份苦心,他和妹妹的日子或許能好過一些。

然而母親是最重禮數的,將原則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就算家中最困難的日子,餓著也不許妹妹拋頭露面,怕是讓她知道公主所為,只會斥道傷風敗俗有辱皇家威嚴而已。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