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蒼舒心裡想,就算活著,以皇帝的那個性格,人未走茶就涼也不是不能預想,其實倒未必真的會有所助益。只是這話不能當著人家女兒面說就是了。
“但我太子大哥與父皇的關係倒是一直很好,父皇覺得他最像自己,大哥又十分聰穎得力,一直以來,父子感情都是很好的,我總疑心父皇此次派大哥來循行,也是為了彈壓我那幾個兄長的心思,要他們好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可是……哪有這麼容易。”
“既然如此,咱們這裡變成了第一站,就打好基調,不敢說讓你太子哥哥流連忘返,至少也讓他回去讚不絕口。”
孟蒼舒是這樣對蕭玉吉保證的,他也是這樣做的。
處理過積壓的案件,蕭秩仍是面有慍色,作為兄長,他既威嚴又親近地告訴弟弟,要如何對待此類嚴重性事件,待到蕭裕懵懂又畏懼地點了十幾次頭,他才神色稍霽,看向孟蒼舒笑道:“孟刺史理掌良慈郡的逐項事宜,我弟弟年幼,妹妹雖是最能幹的,性子卻急躁,你多擔待。”
“公主殿下推賢衍德,撫外寧內,事必躬親,臣欽敬不已。須知合抱之木生於毫末,殿下今日能理領此郡,必然是聖上與太子殿下教責有方。”
孟蒼舒說話從來漂亮,蕭秩心中驚豔,可嘴上還是客氣。為兄妹敘舊,他特意吩咐了眾人接下來不必跟隨,讓他和妹妹二人去城中漫步,到第二日再去郡學監查循行。
臨走時,孟蒼舒趁著太子先出門去,飛快在蕭玉吉身後小聲提醒:“帶你哥去北城!”
“我沒忘!”
蕭玉吉低聲答了後趕緊跟上兄長的腳步。
她覺得孟蒼舒有時候老態龍鍾,絮叨這點尤其。
這本就是他們的計劃。
算計長兄,她多有疑慮,可想想長兄如今是天子,再看看郡內情況和剛剛學會寫自己名字的弟弟,蕭玉吉就算再有遲疑,也得頂上。
更何況她和孟蒼舒準備招待蕭秩的也絕不是謊言——
——只不過略有誇張。
這是孟蒼舒的原話。
這小子足夠狡猾,算準了蕭秩會希望良慈郡的鼎力支援,必然主動敘舊,此時兄妹二人正步行走過臨時搭建的浮橋,像舊時那樣共話。
“這城裡也太委屈你了,父皇……他該多撥些銀子和人手的。”蕭秩的眉頭自走上街道就沒展開過。
“父皇也有難做的地方,一碗水明面上總要端平,還好他私下裡給我留了點物資以備不時之需,大哥你看,我打算趁著汛季前趕快給河道拓開,再修一座橋,將兩個城通上。”蕭玉吉很懂事和貼心的寬慰兄長,還指了指打算建橋的方向,“就在那邊,那裡離府衙和王府兩頭都近。”
“為難你這麼懂事,其他幾個都是變著法的想從父皇的國庫裡掏出銀子來,唯獨你替父皇與朝廷考量。”
其實自己和孟蒼舒也是變著法的要銀子和人手,但孟蒼舒說,同是一個丐幫的弟子,有人要飯要得多,有人就少,讓人心甘情願掏銀子這裡面都是技巧。
這個比喻,蕭玉吉覺得孟蒼舒還得斟酌斟酌,可她雖不喜歡,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年來孟蒼舒掏自己親爹口袋銀子的本事實在高超。
今日得了大哥這樣的評價,蕭玉吉實在有些尷尬,可到底是一家人,孟蒼舒讓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說話,她也記得牢固:“其實我也想多拿點銀子來,百姓過得艱難,我看在眼中,心底也是焦急,有朝廷的一分力,到底日子會好過。但給我開了口子,其他哥哥如果拿這件事說話怎麼辦?他們舅家可都在朝中有人,便是一句耳旁風都有人敲邊鼓起架勢,我還是不來添這個亂,大哥你也別說,沒得得罪人。”
“你說得對……我也是偏心自己妹妹,更何況你母妃曾經撫養過我一段日子,我們自然和親生兄妹一樣,不比旁人。”蕭秩重重嘆氣,“可惜,我母緣熹微,不管是母后還是母妃都沒得幾日照拂,可我還記得這份情誼,現下也輪到我照拂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了。”
蕭玉吉發自內心勸道:“大哥,你目光要往長遠了放,別為了我和弟弟拘泥一時,你是父皇最倚仗看重的兒子,這已是眾矢之的了,你不能輕舉妄動。”
蕭秩聽了這話心頭髮暖,只溫柔道:“你這麼懂事我就明白了,在良慈郡定然吃過虧也吃過苦,依你從前的性子,老三那麼驕橫,衝撞了你的馬,你都要追上他理論一番,如今卻勸我韜光養晦,我的妹妹長大了也懂事了,只是大哥還希望你是小時候父皇的小公主……那麼明豔驕傲,橫衝直撞的,多自在。”
“大哥在說笑話,人都是要長大的,我和弟弟治下一個郡的人要張口吃飯繁衍生息,我沒有任性妄為的餘地了。”蕭玉吉倒是十分坦然,“大哥你看這裡……”
順著妹妹的手指看去,北城寂靜荒敗的街道盡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座方正的廟宇,蕭秩有些意外,問道:“你之前不是說北城荒蕪,你們也沒銀子興建修葺,連你的王府都沒法安置,只好暫時在船上吃住,怎麼把銀子省下來新建了這麼一個東西?”
蕭玉吉領著疑惑的兄長快走幾步,在接近新廟宇的三十步開外,牌匾終於顯露出來。
“忠魂祠……”蕭秩一愣,頓時猶如醍醐灌頂般透徹,“這真是好事啊……”
“我和孟刺史商議過,旁的都好放放,但只有四件事是必須優先的。其一就是官道的整修,這是自古以來治理邊郡的重中之重,咱們也不能例外,其二就是漕運河工,大哥想想,從前襄寧城繁榮良慈郡富庶,大多倚仗良水和慈水的便捷,只要通了河,一來往後水災就少了,百姓安樂專事生產,二來商貿通達,這裡又能恢復曾經的盛世了。”
見蕭秩含笑不住點頭,蕭玉吉接著說道:“第三點,是慈悲川的貞骨表忠祠,這是父皇的旨意,且含著撫濟蒼生的宏圖,我們勢必要辦得漂亮,如今也已修築泰半,剩下未能被領走的骨骸均已葬好,來年清明,孟刺史打算竣工後上表朝廷,請派禮官代天子主祭。”
“這是好事!大哥讀書不多,但戰亂之後安撫人心的事歷朝歷代都有,父皇有這個心思,你們若做得漂亮,良慈郡自然聖譽有嘉!”
蕭秩都快給妹妹鼓掌了。
“最後就是這忠魂祠了。”蕭玉吉黯然道,“北城之悲,教人心碎,慘死之家有些根本沒有留下後人,僥倖留下的……大哥也知道,那些孩子又被人如此辱罵,當真使人心寒,這還是朝廷命宮所為,不知往後會有怎樣的說法,我和孟刺史都以為,當務之急,要為這些北城的孤兒正名,為他們正名,便是為我朝英傑忠肝義膽之士正名,是為父皇的仁義厚德正名!這裡面都已修造好牌位,供奉當年北城罹難之人,尤其是那些有記載的忠肝義膽之輩,我們要他們永享香火供奉,後人也應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