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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蒼舒當然知道不是,可他總要讓旁人以為他是真的不知道。

這一招似乎很有效果,景虔和孟桓自是沉著而無有破綻,唯獨孟子升,他自始至終不肯拿正眼去看孟蒼舒,聽到這句話,卻瞥過來一眼,唇畔浮現一絲鄙薄的冷笑。

傲慢,才是腐爛的根源。

孟蒼舒心中為驗證猜測而喜,面色卻不變,仍是那副憂國憂民的神情。

“賢侄,我們也不瞞你,我們也確實不知真相,眼下不過是壓住訊息,以免透露出去人心浮動罷了。”孟桓竟真是長輩諄諄教誨的嘴臉,“這事實在不是很好辦,畢竟涉及……”說完他又去看景虔。

景虔輕輕咳嗽一聲,壓低語調對孟蒼舒道:“聖上初現中毒之症時,尚能言語,曾傳召我去寢宮,交待政務。聖上有口諭,命我封鎖東宮,軟禁太子……”

“竟有此事?”孟蒼舒反應得很快,“晚輩不過在邊荒遠郡做一個兩千石官吏,聖意不敢妄自揣測,景司徒為柱國之臣,聖上從來無比器重,竟也不知聖意何如麼?這讓咱們為臣的如何是好……”

孟蒼舒拿出滑不留手的本事,一句靠邊的話頭也不給景虔搭話,然而到底是景司徒,也並不以此為亂,只沉聲長嘆,又道:“聖上平常旨意從來切實細緻,但此次因身中奇毒不能自已,只此一句,我又能如何?”

“晚輩也受了良川王與公主二位殿下所託,向東宮獻有土儀,以感謝太子殿下對良慈郡的諸多照拂,請教大人,這土儀……晚輩到底該不該送去?”孟蒼舒拒絕回答景虔的問題,也不去驗證他的話,而是丟擲問題帶回自己的節奏。

要是東宮沒封,景虔便是抗旨,若是封了,那孟蒼舒可要好好聽聽兩位老前輩的建議了。

“如今東宮已封,聖旨在上,怎能不尊?”孟桓及時替景虔解圍。

可是他們沒有說,太子蕭秩可沒在被封的東宮裡。

“正是。”景虔今日嘆足了氣,“先照聖旨的意思,實在不濟……但願聖上留有詔書,可在混沌之際為我等示下。”

這個“混沌之際”是什麼意思倒不必深說,眼下市井都在傳皇帝病重,罷朝久矣,然而太子也不見人影。東宮為圍得水洩不通,路人半句也不敢多打聽,但凡貪看兩眼,都要被武威軍給拿下扭送,再無音信。其中情形,也無人敢於亂猜。

只是孟蒼舒於茶酒之肆聽了不少百姓的旁論,如今京中局勢看似穩健,其實人心惶惶,否則始作俑者早就快刀斬下亂麻,還不是無有百分百勝算,這才有時間坐在這裡和他聒噪。

或者是想他這條線能拉攏公主殿下,將良川王這一底牌握在手中。

幼主才是弄權的必要條件。

孟蒼舒靜靜看著眼前兩個將憂國憂民寫在臉上的人,胃中一陣翻騰,幾乎是生理性的噁心。但他從來自持,根本不會將真正的心跡表露分毫,只同樣作憂思之色,兼具試探道:“晚輩竟不知事已至此……還當是祥瑞當國,竟在這時入京……”

“你來得也是時候。”景虔彷彿是真的在安慰他,露出一絲苦笑,“其實之前聖上的意思是各家封王都要入京的,不過聖上最為思念幼子,先給良川王殿下了旨意,無奈殿下偶感風疾,不知如何了?”

“良川王殿下在晚輩出發之時也已康復,只是春祭那日受寒兇猛,大夫仍是不讓殿下再出去練習弓馬,現下還得窩在府內靜養。”孟蒼舒一直有安排好良川王生病的假象。還好良川王蕭裕乖巧聽話,從不弄些頑皮的事,這才好瞞天過海。

“既然如此,那不若今日傳過去訊息,待殿下康復,便即刻入京如何?”孟桓笑道。

孟蒼舒擺出為難的模樣來,又十足好奇問道:“可是景司徒不是說聖上龍體欠安,這時候良川王殿下入京,豈不徒增慌亂與非議,也不能讓聖上以敘天倫之樂啊……”

孟桓的面色僵了僵,但景虔也在一旁,他卻道:“正是聖上此刻身體不適,才要良川王殿下侍奉,也許見到思念幼子,聖上的身子就會好了許多也說不準。”

“當今的幼子,乃是新誕的皇子,可晚輩那日見皇后娘娘孤身探視聖上,卻未帶皇子殿下,這是為何?”孟蒼舒不打算那麼容易就讓這些人佔去道理上的便宜,給這藉口卡到極限。

是啊,萬一皇帝身體不適合孩子在旁邊,那怎麼新皇子就可以不去,良川王也是個五歲小娃,卻能近身呢?

這是什麼道理?

如此,一貫持重自若的景虔也有些許微微怔住。

孟桓看著孟蒼舒的臉,微微蜷曲手指,再一轉頭,眼中竟有了淚光,忽得執起孟蒼舒的手道:“賢侄,我知舊日是我家對你和你爹有錯處,教你如今仍心有芥蒂,可當下乃是國家大事,你我的私怨可否暫且擱置?哎……我也知道,自己沒有這個嘴來說這件事,終究是我家對不起你們父子在先,你千萬不要因為這恩怨而怨懟景司徒啊……司徒大人一直以來都是對你青睞有加,若是因我的過錯致使你們二人有了不睦之處,又由此有礙國之要務,我不若死了好……今日犬子也在此,我們父子朝你一併陪不是了!還請你大人大量,千萬不要因此牽礙景司徒,也以大局為重啊……”

說罷,孟桓鬆開孟蒼舒的手,又拉上不情不願的兒子,竟朝孟蒼舒跪拜下去。

孟蒼舒平靜且快速出手,孟子升這一頭是實實在在被親爹給按在地上磕出了聲響,但孟桓卻被孟蒼舒扶住,他氣得幾乎睚眥欲裂,誰知不等孟蒼舒開口,就聽景虔急切道:“什麼胡話,你是急瘋了!孟賢侄從不是這小器量的孩子,你平日裡又是如何與我誇他的?你們兩家的事我也知曉一些,不過孟賢侄你也放心,你抵京之前,我也已派大司徒府快馬去良慈郡請你父親入京,你們兩家一道將話說開,都是一家人,一樣的血脈,怎就要結仇呢?這樣對你們都好,咱們以後共襄國是,也該親熱如一家才對。”

孟蒼舒靜靜聽著, 待他們將話說完,才開口:“家父在此次入京啟程前方才抵達良慈郡,看來我們郡衙的車馬還是比不過長輩們的耳目腳程快,想來晚輩入城幾位大人也是早有耳聞, 今日沒有怪罪晚輩遲遲拜見的失禮之過, 是幾位大人大量了。”

優雅的歉意背後帶著尖銳的刺, 饒是景虔,面色都僵了一僵。

被威脅的年輕人還是面帶溫婉微笑, 彷彿真的正在因失禮而自責,又彷彿根本沒理解方才那句話中威脅的真正含義。

“你不是出了名的孝子麼?怎麼這時候……”

“住口!”

孟子升的話被孟桓怒而打斷,他陰刻的笑容還在臉上, 猝不及防被父親這樣一說,臉上頓時沒了光彩又怒不敢言。

孟蒼舒的目光第一次落在這位遠房的堂哥面容上,他忽然回憶起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其實說起來,這次或許還更不愉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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