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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興致缺缺地玩著筷子,之前被崔嵬嚇得險些罷工的心臟這會兒正緩慢復工著,暫時還不是很穩定,因而走神實屬常事:“那你想走嗎?”

“世上是不是有許許多多的村長。”

小黑豆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嚇得阿杏急忙攬他,可怎麼也抱不住,就顫抖著身體往下俯,驚慌失措道,“小黑豆他不懂事,仙家別責怪。”

於觀真笑道:“多得是呢,比村長更壞的也不少。”

小黑豆一點都不意外這個答案,他有時候看上去完全不像個孩子,頗為沉著冷靜地說道:“那當然就有許許多多的屍體哥哥了,對嗎?”

“不錯。”崔嵬聽聞此言,忽然來了興致,居然開口,眼睛如翡翠般光亮,美得似乎能割傷人,“那又如何?”

小黑豆很老實地回答他:“屍體哥哥來救了我們,可是沒有人救他,我想做救屍體哥哥的人。”

原無哀皺眉道:“小黑豆,這是誰教你的嗎?”

小黑豆搖了搖頭道:“沒有人啊。”

阿杏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小黑豆,原無哀都不用多看就知道絕不可能是這個女人,然而他疑慮地看著小黑豆,始終無法置信剛剛那句話居然是出自這個孩子的口中,未免顯得太過於成熟,又太過於……逞強了。

“這恐怕很難。”

崔嵬走過來摸了摸小黑豆的頭,這舉動無疑是答應了將人帶走,阿杏的臉上很快就浮現出喜色來,她望著小黑豆,催促道:“仙家答應帶你走了,快,小黑豆,給仙家磕頭。”

小黑豆不明所以,一時間既不知道該先磕頭道謝,還是該回答崔嵬的話,於是他老老實實地跪下來磕了個頭,然後又爬起來仰頭對崔嵬道:“我爹說,什麼都不做就說太難了的人,都會變成懶漢。”

村長死了,村子失了人指揮,反倒比之前更加周道,紅彤彤的燈籠掛在門外,屋裡的燈也不再只是豆大的光,粗線浸了油,總算多少明亮起來,正照在小黑豆的臉上,將他照得紅潤可愛,宛如畫裡的金童。

崔嵬憐愛地摸摸他,柔聲道:“你道心堅定,也許往後會成為很厲害的人。”

“好!”狄桐忽然大叫出聲,將眾人嚇了一大跳。

大家齊齊看向他,狄桐本來正揉著鼻子,也不禁一悚:“你們怎麼這麼看著我?”

原無哀很是無奈:“應當是我們問你為何大發感慨吧。”

狄桐不明所以道:“因為我看到了一件高興的事啊!這裡的人雖然都不太好,但是也有阿杏姑娘這樣捨己為人的好姑娘,還有小黑豆這樣可愛的孩子,我每次見著他們,就覺得好像許多生氣的事也沒有那麼生氣了,只要想到我們做的事並不是全然無用的,那就沒有白費力氣。再說,我高興就笑,難過就哭,生氣就發怒,有什麼不對嗎?”

“這……倒也沒有什麼不對。”原無哀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只好微笑,“只是天底下的事並不是事事都有用的,難道你每次都要難過生氣嗎?”

狄桐噘嘴道:“那當然了,如果沒有用,那豈不是浪費時間?再說,就算……就算對這個人沒有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一定是對其他人有用的,那也是有用啊。”

原無哀聽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只是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像是狄桐這樣,因而有些豔羨:“阿桐,你想得真是通透。”

“你深思熟慮,我才羨慕咧。”狄桐不以為意,“不過我們倆要是這麼奉承下去,明早天就要亮了,還是快點吃飯吧,早些睡覺,祈禱快些天亮,我再也不想留在這個地方了。”

阿杏為這句話稍稍瑟縮了下,好在目的已經達成,於是很快就帶著小黑豆出去了。

吃過飯後卻不忙著睡覺,原無哀與狄桐對整件事可謂是一無所知,白天聽了那麼多,大概知道了當年發生了什麼,可前因後果還是糊塗無比,正等著崔嵬解釋。

崔嵬向來言簡意賅,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清楚楚。

這讓狄桐的臉色顯得更蒼白了,他緊緊地攥著手裡的杯子,目光無法從那個被布包住的頭顱上移開:“這麼說來,師伯他……師伯他………他當時到底是清醒,還是已經瘋狂?”

原無哀深深閉了一次眼,很快就再睜開,故作平靜地說道:“也許二十三年來,他只有這一刻最為清醒。”

從沒有聽說過屍還能保持神智的道理,這也是崔嵬忍不住僥倖的原因之一,縱然謝長源成為了屍,可是他的的確確認出了小黑豆,也許……也許並非是無可救藥的。

誰也不知道謝長源是怎麼做到的,在成為屍之後,在經歷二十三年無休無止的戰鬥後,他在瘋狂之中居然還留存那一絲絲的清明,這一點的清醒救過小黑豆的爹,也救過小黑豆,甚至在最後保持住他作為人的尊嚴。

可誰都沒辦法救回他了。

狄桐垂著頭,他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又有說不出的痛苦,真恨不得將村長抓來殺死千萬遍,然而那又有什麼用處,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恨!”狄桐一拳砸在木桌上,眼睛發紅,“真可恨!真可恨!他……他明明那麼努力地補償村子裡的人,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好事,他羞愧自殺,那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要做這樣不可饒恕的事!好像……好像咱們才是壞人一樣,可恨可恨可恨!”

崔嵬徐徐起身,走到門邊環顧星垂平野,山入月色,每家每戶都點著燈火,誰也不敢熄滅,他:“人生下來總會做錯事,有些事大,有些事小,好在還能彌補,在彌補某些錯誤的時候,為了叫自己好受點,他便變得寬容又慈悲。”

他說這話時,聲音的調子平得可怕,甚至聽起來有點諷刺。

“鬼靈無命,草木無性,唯禽獸與人俱全,因此人偶爾會變作禽獸,可你若將他當做禽獸,他卻突然變成聖人了。”

這才是人真正可怕的地方。

不知怎的,於觀真突然有些慶幸起來,他頭一次發現原來崔嵬居然可以這麼毒舌,說的話能這麼難聽。

“我從來沒有教過你們什麼。”崔嵬說這話時,有意看了一眼於觀真,好似是責怪,又好似是無奈,“我今日再教你們一件事。”

一件連我自己都剛剛學到的事。

原無哀與狄桐很是恭敬地聆聽著:“還請師叔教誨。”

“你們是否認為,這件事全是老村長的過錯?”

狄桐疑惑道:“難道不是嗎?”

“他的確有他的過錯,可師兄並不只是死在這件事上。”這時崔嵬的悲痛看起來已經消失殆盡了,甚至變得有那麼一絲絲冰冷與陌生,“他死於以人軀行神舉,卻無神力。”

狄桐一時語噎,他怔怔道:“師叔,我……我怎麼聽不明白?”

崔嵬道:“無哀,你聽明白了嗎?”

原無哀的臉色蒼白了許多,眼睛也微微泛紅:“是……我……我聽明白了。”

世人本就沒有抉擇善惡的權力,更沒有任何立場,誰能叫他們活下去,他們就信服誰,無數次王朝更迭,豈非都是這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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