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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有許多山,這兒猶如狹困之間,被山山水水環繞著,如同天上落下的巨斧劈開一線天地,他們在這山的開裂口,唯一的甬道里行走,壁上是斑斕的畫與外頭石上如出一轍的符號,斷斷續續著,從底下蔓延到上面,隨著滲透出的光線,如同天然的畫板。

白阿姐忽然道:“小啞巴,小心點,別踩醒樹阿公。”

於觀真被嚇了一跳,這才看見地上翻湧著許多裸露的根系,他不由得精神緊繃起來,正要說話,卻想起自己現在在裝啞巴,立刻閉上了嘴。

白阿姐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又指手畫腳了許多動作,自顧自說起來:“樹阿公活了兩千多年,跟著祖先一起落地,前幾年阿婆死了,他就倒下來,大巫祝讓他睡在這兒的裂隙口裡,這樣就不會有人打擾他了。”

於觀真覺出幾分奇妙,他不知道這樹是不是活的,不是尋常植物那種活法,而是類似精靈鬼怪好比阿靈的那種活法,尤其白阿姐的說法就如同這老樹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於是心想:我們這不算打擾他嗎?

“他平日愛睡,不會醒來的。”白阿姐比了個閉嘴的動作,“只要咱們靜悄悄的,免得他來逗咱們,他老了,愛熱鬧,跟小孩子似的,要是鬧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這幾句話說的,就更像個頑童脾氣的老人家了。

“尤其是你。”白阿姐多看他一眼,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外人得唱山歌哄他開心,你一個小啞巴,只怕不得他歡心,要鬧你個半死才罷休。”

俗話說好的不靈壞的靈,大抵不管中原苗疆,道理總是共通的,還沒有等白阿姐與於觀真走過一半路程,地上的樹根倏然就動彈了起來。那些縱橫交錯的樹根即便沒有成百上千,也不容樂觀,霎時間舞動起來,這裂縫間又甚是狹窄,行動間不免艱難。

白阿姐一個不慎,就被纏住腕子,那樹根果真無害,只是與她嬉戲打鬧,將那手腕舉起搖晃,只圖個銀鐲作響玩鬧,又去搔她身上癢處,直叫人笑出淚來:“哎喲,樹阿公,放過我——我這兒正要忙呢,可別鬧了。”

於觀真本要解救她,哪知樹根忽然飛來,他飛身而起,足尖落在石壁上著力,一時間掠出十餘米。那樹根攀起兩根互相碰了碰,好似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卻也不來追他,只將白阿姐纏繞起來,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蕩起鞦韆來。

白阿姐猶如過山車般忽左忽右,速度不減,無奈之下只得在風中呼喊:“樹阿公——我真的有要事!”

她那笑聲時大時小,又是在上空穿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這老樹根系捲走,那就難見蹤跡了。於觀真一凜,趕忙去捉白阿姐的手,老樹同樣來碰他的腰肢,卻如碰上岩漿烈火,忽然又抽回枝條去,一路推著白阿姐往前跑。

“小啞巴……你怎麼會?”白阿姐懸在空中被迫玩空中秋千,那老樹根如同一位調皮的老人推著她一路倒退,她驚詫莫名,“樹阿公竟然不鬧你?我還以為這世上除了大巫祝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叫樹阿公這麼老實了,你果然……你到底與大巫祝是什麼關係。”

這當然不是問於觀真的,就如同方才白阿姐說的那些話一樣,她不習慣跟中原人說話,比劃時下意識會把自己想表達的內容複述出來以加強意思,急切起來,也只能用語言來表明。

於觀真聞言不由得心頭一震,想到之前苗疆人的態度,又想到那位傳說中的大巫祝宛若無處不在般的視線,頓感毛骨悚然起來。

失去記憶之後,於觀真所見的過往熟人,不是崔嵬這樣的好人,就是那些心懷不軌的弟子,可到底要麼較低他一輩,要麼就是足夠安全。

而這位居於苗疆的大巫祝,卻哪種都不是。

他的身體,他的腳都不由得遲鈍下來,在這陰沉、封閉的裂縫之中,這可親有趣的樹阿公帶來令於觀真感到恐懼的訊息。

他所要面臨的人,接下來所要經歷的遭遇,也許遠比之前所遇到的種種更為可怖。

還不如就在此地停下,立刻離開苗疆,去找其他的辦法,說不準還能拖延一段時間。

可是……崔嵬跟方覺始還在苗疆手中,假使自己一走了之,也不過是自我逃避,於觀真心中猶豫起來,他的速度偶爾快,偶爾緩慢,穿梭在樹根與垂落下來的樹藤枝葉打造成的天羅地網之中,如同一隻迷失了方向的蛾。

白阿姐隨著樹藤變換著身姿,她方才已經唱了支小曲,樹阿公卻只是更高興了,她知曉已經太久沒有人來與他玩了,一時半刻恐怕是幫不上忙了。

好在這小啞巴居然乖到沒有偷跑,而是緊緊跟上來,只是他的臉色那樣憂鬱、遲疑,環抱著莫名的恐懼與決絕的果斷。

白阿姐在呼嘯的風所騰挪開的樹藤上,順著縫隙灑落的光芒看見於觀真神態的變化,她看出這個小啞巴最終做下決定,就如同苗疆的男男女女會在祭神時祈求另一個人來圓滿自己的生命那樣果決,幾乎帶著獻祭般的堅定,她不由得好奇起來,小啞巴此刻到底在想什麼。

是大巫祝嗎?還是那兩個被大巫祝捉起來的壞人,又或者是自己的嗓音。

他在想的是欺騙,還是悲傷,亦或者是無助呢。

這一追一趕之下,居然跑過了大半路程,樹藤不知為何突然鬆開手,白阿姐正在高空上玩耍,猝不及防跌落下來,下意識尖叫出聲,只見得無數樹藤都伸出手去,給予她一層層地緩衝,快要到地上,於觀真飛身過去抱著她在地面上滾了半圈,眼前竟露出一人來。

那是個身穿黑紅祭服的男子,外面那件袍子過分寬大,鬆鬆垮垮地堆積在他身上,被風吹得漂浮起來,長擺拖曳,宛如仙人的飄帶。

他站在原地,臉上遮著難以形容的木質面具,似狗非狗,似狐非狐,宛如荒古而成的一尊石像化成人身,已然脫離了神聖、荒蠻種種言辭的約束,形成獨特的氣質。

難道此人就是大巫祝?

“是你。”白阿姐將於觀真扶起來,狀若無事地給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好掩藏語氣之中些許嫌惡與畏懼,“大巫祝派你來找我們?”

於觀真感覺到了白阿姐手指的顫抖,還有她眼眸之中翻湧而出的恐懼,她在害怕這個人。

不是大巫祝?能夠駕馭這種人的大巫祝,又到底是什麼模樣。

這時於觀真才發現無數紅色的汁液順著那黑衣祭司的下端重新回返到他身上那件袍子上去,這大概才是令樹阿公安靜的原因,那人轉過身去,頭髮簌簌而動,露出一枚模樣熟悉的銀飾。

於觀真心裡一動。

他在哪裡看過這枚銀飾。

似乎是很早之前,不是巫月明,是那個……伏在地上哭泣求饒的小姑娘,她的耳朵上也是這樣小小的一枚銀飾。

是后辛草!

跟女徒弟疑似老鄉的黑衣祭司並不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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