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瓊玉聽得很是混亂,她茫茫然跑向前來,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就跟在了於觀真身邊,繼續認真地看起後面的事來。
神女誕生之後,大祭司們終於發現九神的衰亡與苗疆戰事緊密相關,他們也並沒有從死去的神明身上得到力量,於是恐懼又戰勝了瘋狂,許多人開始動搖退縮,此時九神只剩下重傷到奄奄一息的黎神,他們便將產後虛弱無比的后辛拖出來千刀萬剮,編造出日月神為愛而亡相關的歌謠。
為了補救,大祭司們讓黎神吞噬了其他八位神明的屍體,使得九神迴歸一體,而黎神因為大量的神力迴歸到了最強盛最混沌的狀態,唯有與自己同源的神女才能安撫他的狂躁不安。
祭司們為了報復后辛,就惡意將她的女兒獻給了黎神,直到神女長大後,黎神被神力反噬,變作九神的結合體,每一個都掙脫著要分離開來。痛不欲生的黎神化為怪物衝出神殿,當時苗疆正陷入戰事,他便被大量鮮活的血肉吸引來到了戰場上。
於觀真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喃喃道:“原來如此……這就是盤王的傳說,盤王被換了五彩神犬的頭,其實五彩並不是顏色,而是九神的面容。是為了平息苗疆人的恐慌,大祭司們才杜撰出了盤王的故事。”
“那裡——”厭瓊玉突然尖叫一聲,她跑了過去,眾人被她的聲音吸引,也隨之將目光轉移。
一棵巨大的老樹下,正躺著一團幾乎看不出來模樣的瀕死肉團在費勁地蠕動著,身上浸透了鮮血。
美麗的白衣女子正赤足站在它的身邊,居高臨下,目光冰冷,腹部微微隆起,顯然已經懷胎數月。
那肉團令人作嘔地動彈著,表面竟浮現出一張面孔來。
神女在樹下跪坐著,捧著肉團的一部分,猶如捧著英雄的頭顱那般平靜,嗓音輕柔而細小:“黎神大人。”
她如此稱呼著,語調不興半點波瀾,也全無起伏,看起來簡直是製成的人偶。
黎神苦不堪言,他吞吃了許多人,身上都是血汙,力量在體內橫衝直撞著,此刻安眠在妻子柔軟豐腴的大腿上,仍然感覺不到什麼平和,他聽不見四下的任何聲音,無論是清風、耳語、落葉的簌簌聲,都再無法辨別出其中的美好。
只剩下轉動著的眼珠勉強動彈著,黎神頓時嘶啞著嚎啕起來:“后辛——”
那嘶吼裡充滿著憤懣與痛苦,可神女的神態仍舊毫無變化,她的手接捧住淚水,慢慢低下頭,將額頭與黎神相對:“母親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后辛。”黎神哀鳴著,戀戀不捨地重複著,那雙渾濁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神女,充滿嬰兒對待母親的眷戀,“后辛……”
神女終於無奈地嘆息起來,她用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裡面有一個新生的孩子,於是柔聲地安慰著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神明,腹中孩子的起源:“黎神大人,很快就不會這麼難過了,你將再也感覺不到了。”
黎神哀鳴著,聲音漸漸弱下去,他的身形忽然開始消散成許多光點,盡數湧入神女的身體之中,看上去就如同被吞噬了一般。神女只是慢慢從原地站起來,她張開雙手,宛如享受黎神的最後一個擁抱,那肚腹又再大起來。
神女轉過身來,目光竟直直看向眾人,她用手扶著肚子,以絕非母親的口吻平靜地說道:“該到你們了。”
“啊——”厭瓊玉驚駭地跌坐在地,她本就跑在最前,此刻自然被嚇得最深,神女那毫無情感的眼睛彷彿直直看到她的內心深處,令她驚恐無比,“你……你……在跟我說話?”
然而神女只是微笑著消散去了身影。
“這少說是千年之前的景象了。”於觀真忍不住皺眉道,“壁畫,雕刻,文字倒也罷了,怎麼會還有這樣的記錄,大巫祝又是從何處得來?難道大巫祝已活了數千年之久……亦或者,你就是神女所生下的那個孩子?”
這問題幾乎緊攥住了核心,叫眾人下意識都看了過去。
“你曾見過她的孩子,居然還會問出這樣愚昧的問題。”大巫祝緩緩轉過身來,他凝望著於觀真,神情看上去竟與神女有幾分相似,“這些是黎神的記憶。”
於觀真更為困惑不解:“什麼意思?”
“神女吞噬了黎神的力量後,用凡人最純粹的靈體與半神血生下真正合為一體的九神,然而……”大巫祝的臉上全然不掩飾的譏諷與嘲笑,說起話來,甚至有幾分冷眼旁觀的揶揄,“那是個痴子,無神無識,既不可取悅,更不能掌控力量,幾乎殺死了當時所有侍奉的祭司,而且很快就被充沛的神力所分,重新變成九神。你還不明白嗎?”
“……你是說。”於觀真覺得自己的嗓音乾澀,他想起了神殿裡幽暗的九神柱,不禁嚥下唾沫,乾巴巴道,“神殿裡鎮壓的……是神女誕下的九神?他們還活著……”
大巫祝讚許道:“不錯。”
而厭瓊玉看起來幾乎要崩潰了,她曾堅定的信仰,她所曾瞭解的過往,所受過的痛苦,所忍受的命運,在這一刻被擊潰又被重組。
“怎麼會是這樣。”厭瓊玉失聲般跌坐在地上,她喃喃著,“是誰?是什麼……殺死九神,又被九神殺死……他們為什麼……怎麼會是這樣。”
她幾乎糊塗了,簡直要陷入困惑,如果這罪孽是共同的,根本不止大巫祝本人,還有那麼多大祭司,甚至是整個苗疆,為什麼只有他們忍受屈辱與痛苦的人生;如果這不是罪孽,高高在上的神明啖食血肉,為什麼不將祂們推翻,為什麼還要利用祂們的力量。
為什麼這一切都讓后辛的族人來承擔。
“你說啊!”厭瓊玉本以為自己的手腳都在發軟,可她卻出乎意料地爆發出了力量,緊緊攥住大巫祝的衣角,野獸般嚎啕起來,“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九神也好,后辛也好!為什麼只有我們是罪人!為什麼只有我們要忍受這一切!”
大巫祝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些許微不可查的怨恨跟厭惡,他低聲道:“是啊,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忍受這一切!”
他將厭瓊玉拂開,於觀真眼疾手快,一下子將軟弱無力的少女抱住,任由對方伏在自己懷中悲泣。
“因為這就是后辛想要的!”大巫祝稍稍抬高了聲調,冷酷地回答厭瓊玉,“她在神女的血脈裡下了詛咒,讓神女變成苗疆的奴隸,只要神女活在世上一日,就需愛苗疆勝過一切。”
“大祭司們無法控制神子,只能將它鎮壓,有趣的是當時神女產下的是雙胞胎。”大巫祝看起來簡直高深莫測,“另一個孩子,同樣擁有半神之血,能夠吸取九神的神力,而後辛的詛咒在他身上再度應驗。”
厭瓊玉不寒而慄,她顫抖著蜷縮在於觀真的懷裡,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衣物。
“你現在還要問為什麼唯獨是后辛的族人被關押在罪窟之中嗎?”大巫祝低聲道,“自然是因為他們擁有靈女,又獲得了神血,還能有什麼地方比罪窟更適合豢養神胎。而每一任神胎就會成為苗疆的大巫祝,他們可以透過半神之軀汲取九神的力量,令眾人更為信仰九神,使得九神永遠無法死去,更因為后辛的詛咒,他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背叛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