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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其實不過是力量的一種變化,你不必為此深究。”大巫祝微微笑道,“倘若真想追溯源頭,不妨想想,自己是何時醒來,又是面對何種境地,為何不惜消耗神血開啟域,所思所想,所欲所求,最清楚的本該你是自己。”

不錯,崔嵬也說過,神血強橫甚至能撕裂時空,既是如此,莫非自己來到此地,本就是縹緲主人有意為之。

於觀真心頭不禁大駭。

“當時大巫祝說我夙願得償,是什麼意思?”

大巫祝頓了頓,神情古怪地打量著於觀真,臉上露出近乎嘲諷的笑容來。

“試藥的人一抓一大把,你以為你養那幾個徒弟是做什麼用的?”大巫祝側了側頭,“你從來不相信任何人會真正喜愛你,真心對待你,只有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裡,方才甘心。”

“受這道劍傷時,你才滿懷怨恨地告訴我,崔嵬簡直該死上千萬次。”

“然後你便與崔嵬一起來了。”大巫祝低聲一笑,“我還以為……”

於觀真臉上不禁一陣發熱,又隨即感覺心中一冷,大巫祝確實沒有說假話的必要,只是他有時候說的真話,比謊言更致命。

於觀真很快就察覺到了方覺始的目光。

方覺始:“……”

於觀真:“………請大巫祝為我除蠱吧。”

大巫祝若有所思地在他們二人身上轉過眼神,深沉的眼瞳之中露出些許笑意,他用手附在於觀真的胸口,顯出幾分莫測:“我已能感覺到此刻的你比往昔更有樂趣,塵豔郎,你果真一直在帶給我驚喜,這隻蠱我便當禮物收下了。”

於觀真只感到胸膛一陣劇痛,這種疼痛感並非一時暢快的了斷,反倒如同心臟上有跟看不見的絲線被一瞬間抽出,痛楚來得尖銳又迅速,然後化為長久而麻木的鈍沉,熱血從破裂的心口慢慢湧出,他疼得幾乎要慘嚎起來,不過是瞬息的事,他在開口之前已經迎來了昏厥。

“他要死了。”大巫祝欣然起身,寬闊的袖擺垂落,那條虺在他指尖起舞,絲毫沒有脫離主人的悲傷與不捨,它纏繞著那纖瘦的手腕,如同祭品般毫無保留地獻出自己,如同千千萬萬個苗疆子民,那雙善於窺探人心的眼落在了方覺始身上,吐出曖昧的言辭,“此時若不管他,無人會責怪你。”

方覺始心驚膽戰,沙啞問道:“你為何不救他?”

“你來此,難道不正是為了救他,何必要我出手。”

大巫祝收回目光,輕快地笑起來,他如同山間的野魅,又似天邊的流雲,叫人捉摸不透,難以看穿,衣襬上繡著的紅色花草如同一簇簇猛烈燃燒的火焰,將整個人都包圍了起來。他生來便具有非凡的魅力與令人痴迷的神秘感,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

正如縹緲主人所說,方覺始心中暗驚,他驚豔又戒備地低下頭。

沒有人敢抬頭看向神明。

大巫祝竟果真就這麼走了出去,那扇門就在眼前,方覺始看著床榻上已無知覺的於觀真,不由得緊緊攥起了拳頭。

不錯!縹緲主人惡行累累,誰知他如今對崔嵬又存有什麼心思,縱然他改過,他改過了……便可以遺忘他曾經做過什麼事嗎?更別說他從未說過要改,不過是崔嵬一廂情願救他,那是崔嵬的承諾,又不是我的。

可是我,可是我又如何能見死不救。

這扇門就在此處,方覺始深知自己什麼都不必做,只消在這房間裡待上一時半刻,佯裝施救,實則看看人活時心脈走向,如此縹緲主人氣絕身亡後,不單單可以多長點見識,即便崔嵬來看,至多隻當回天乏術,想來不會責備他。

誰也不會責備他。

大巫祝似笑非笑的眼眸又掠過醫者的心頭,他聽著於觀真的呼吸逐漸弱下去,凝神細思,手微微撫向額頭。

那兩扇門正安靜地待在原地,等待著被開啟。

……

神殿裡很暗。

九神柱扭曲的面孔更增添這些許光明下的可怖,崔嵬只好避開不看,無盡的黑暗總能帶給人難以捉摸的恐懼,崔嵬不知自己要等多久,在這樣的昏暗之中,時辰都已無流動的意義。

崔嵬並不畏懼任何事,不要說九神,便是大巫祝,乃至整個苗疆,他都無所畏懼,並非是能夠抗衡,而是人生來不過待死,正如花開綻放等待凋零。人若悍不畏死,便能做到許多別人不敢做的事,崔嵬這一生都在如此,他修身養性,不畏生死,然而他站在這陰慘慘的昏暗之中,心中卻倏然湧起莫名的憂慮與害怕。

他甚至都不知曉自己在害怕什麼,又在憂慮什麼,似是冥冥之中,他已預感到命中註定的一些改變。

大巫祝就在此刻倏然從暗處走了出來,這四周的黑幕粘稠地接續在他長長的衣襬後,與他無形地連在一起,看起來心情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你的刀練得如何了?”大巫祝問他,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坐進了黑暗之中,聲音猶如湖面的漣漪,輕柔迴盪,又片刻歇止,“崢嶸劍的確崢嶸,藏鋒刀倒也確實藏鋒,這麼多年來,我都不曾聽說你用過刀。”

崔嵬淡淡道:“尚可,我既答應縹緲主人不再用劍,自不會投機取巧。”

“投機取巧?”大巫祝端出一壺美酒,那酒壺身細嘴長,倒出酒液時潺潺動聽,他端著杯子嘲弄道,“只因你是舉世無雙的奇才,方能對我說出這麼傲慢任性的話來。尋常人練劍數十載,一朝被封,必然一蹶不振,需時運心性方才跨越如此困境,你丟棄崢嶸劍後,立刻就拾起了藏鋒刀,你對自己所學全無眷戀,刀劍不過是你趁手的工具罷了。”

崔嵬平靜道:“是大巫祝謬讚。”

“謬讚嗎?”大巫祝啜飲著美酒,他沉吟片刻,忽然歪了歪頭道,“世人尋求成仙得道,不是為了長生,便是為了不死,乃至名利權位,所追求的一切,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在追逐力量,從武力,到靈力,再到各種各樣的手段。”

“而你不同。”大巫祝淡淡道,“你甚至與玄素子都不同,他待眾生一心,視苦難歡愉為一體,善有時候會導致惡,惡未必不能生出善。他花耗許多年方才領悟的這個道理,你卻早已一清二楚,然而你至今都沒有成仙,為什麼呢?”

崔嵬繃緊了臉:“是我修行不足,大巫祝不該早已明白嗎?”

“修行不足。”大巫祝滿懷惡意地將這四個字重複一遍,聽起來簡直是嘲笑,“你希望那人生或是死?”

“我自然希望他生。”崔嵬冷冷地回答道,“倘若大巫祝無能,他死不過是命中註定。”

大巫祝對這樣的不敬沒有什麼怒火,反而大笑起來,他突然有些累了一般,慢慢地喘起氣來,又安靜了許久,才開口說話:“你何必對我這麼戒備呢,難道你以為我會出手殺你?你確實令我惱怒生氣,只不過當初的事,我已經懲罰過你了,如今更是一點都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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