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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東明饒有興趣地打量他:“怎麼,少年情竇初開?”

“不說算了。”

“真沒耐心。”未東明輕笑了聲,他蹲下身來摸了摸腳下的瓦片,蹭了滿手泥灰,在指間搓了搓,不緊不慢道,“阿綺已經死了,可是他還沒有死。不是阿綺為他而死,而是阿綺得病而死,阿綺是註定要死才選擇變成傀儡的。”

未東明笑起來:“你能想象嗎?情人如影隨形,可是她再不會開口,再不會說話,再不會對你笑,更不會有任何反應。她為你而死,你卻再沒辦法做任何事補償她,令她高興,令她知道你值得……”

說到最後,未東明怔怔地發起愣來,恍惚道:“可我不是個死物啊。”

莫離愁奇怪道:“什麼?”

“沒……沒什麼。”未東明覺察到自己的失態,頓時微微笑了下,他輕飄飄地抬眼看著莫離愁道,“這很簡單,他害怕的時候,是找阿綺去應對強大的敵人,已經意味他不再想要保護這個女人了。你還太年輕,以為忠誠是一生一世的事,可惜除了生死之外,無人敢說自己能永遠忠誠下去,就好比你,你難道一直忠誠於你的師尊嗎?”

莫離愁立刻警惕起來。

“你敢說不曾恨過他?你敢說永遠記掛他的恩情?你敢說……你自從大仇得報後就沒有想過新的生活?”未東明的聲音如月下鮫人一般蠱惑動聽,“他給你的恩情,當真值得你付出一切,甚至於自我?”

莫離愁冷冷道:“你不怕我告訴師尊?”

他警戒的模樣活脫脫像只從窩裡被抓來看家護院的小狗崽。

未東明側著臉遊刃有餘地欣賞了片刻他的忠誠可愛,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見還有些餘灰,就將手上的泥塵慢慢擦到莫離愁的臉上,平淡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恩仇恩仇,恩深成仇,情愛與恩義並無不同,索取得越多,情分遲早是會消磨殆盡的。”

莫離愁被燙的直皺眉:“可阿綺只是想保護他。”

“那她的保護已經成了囚籠。”未東明的手很炙熱,聲音卻比刀刃更冰冷,“還是一座不會回應的囚籠,要麼絕望困死,要麼開啟門出去。”

“所以要是喜歡什麼人,千萬別死了,做選擇的永遠不會是死人。”

莫離愁冷哼一聲:“歪理。要是這樣,他這種自私自利的男人,你又為什麼說他是犧牲自己保護新歡。”

未東明頗為奇異地看著他,漫不經心道:“他不愛阿綺,是對不住阿綺,可不意味他就沒有真心了。”

莫離愁嫌惡地皺了皺鼻子,未東明知道他現在還不是明白這些事的時候,便朗聲笑了笑道:“行了,跟我走吧,我帶你去找那個女人。”

“你知道她在哪裡?”莫離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她是走下臺階的,而不是逃跑。”

莫離愁皺眉道:“這又如何?”

“唉,你出去千萬別說受過我指點,我實在是丟不起這人。”未東明無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姓白的請我們三人開流觴宴,周圍卻沒有侍女服侍,說明一來他怕丟醜,二來他很信任自己的妻子,這天底下情報最容易收集的地方就是客棧與青樓,你知道為什麼嗎?”

莫離愁敏銳道:“你是說那女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打算逃?”

“不管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未東明看著在底下來回徘徊猶豫的老僕人,輕飄飄道,“在城內是城主夫人,逃跑了就是喪家之犬,她看起來可不像是願意重頭再來的女人,因此我們抓住她問一問就知道了。”

兩人落地時,正要去曲水閣找他們兩人的老僕人不禁嚇了一跳,提著燈籠戰戰兢兢道:“二……二位,夫人請二位去明月西樓,不知,不知道還有一位仙長在何處?”

未東明臉上漾開一抹醉人的笑容:“他很快就來。”

…………

“這不是我的聲音。”

於觀真忽然說道,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感受聲音在裡頭髮出的震動,是他的所思所想所帶出的言語,那聲音卻聽來如此陌生冰冷,就如同另一個人。

崔嵬看了一眼屍體,眼底並沒有什麼情緒在。

“這也不是我的眼睛。”於觀真喃喃道,“更不是我的大腦,我有時候會在想,真的是我在這樣想嗎?”

“這個人身上有我想要的情報,他死了,剩下最有可能知情的就是他寵愛的妻子。”於觀真望向他,並不是在討要一個答案,更不是在祈求什麼,只是平靜地敘述這件事,“我害死了他,卻渾然不在意。”

崔嵬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確實是我自己這樣想,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是什麼好人,尤其是與你比起來,不過是個世俗之人。”於觀真深呼吸一口,啞著嗓子道,“我待這個人並沒有感情,他懼怕的同樣不是我,看他死在我面前也毫無動容,我不會殺那個女人,不代表我不會要挾她。”

“可這些事,我本不必面對。”於觀真的聲音慢慢冷下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似乎也變得沒有這麼殘忍,就好像你心裡想的那個好人的確是我一樣。”

人說到底是動物,即便是在現代也有無數的案例提醒人性是經不起試探的。

於觀真從沒有為自己的冷漠沾沾自喜過,他並不認為那不對,社會也好,教育也罷,造成他性格漠然的那一部分。

可他不願意這部分被塵豔郎赤裸裸地挖開來,擺在崔嵬面前任由觀瞧,好看清楚自己是何等模樣。

這個人很好,好到他得到的時候都有幾分慚愧。

“而不是在這時候發現自己跟塵豔郎沒什麼差別。”

於觀真看著那絕望的屍體,似乎要從眼睛看到心裡頭去,把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盡數挖出來,如果說之前他還會恐慌流血跟屍體,那麼現在就已經不會了,心中湧起的更多是對塵豔郎的憤怒。

越瞭解這個人,越追逐這個人,就感覺到自己也被拖入泥潭,以緩慢而堅定的方式下墜,被黑暗所淹沒。

崔嵬覺得自己理應責怪他,然而此刻聽他剖心肺腑,又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半晌只道:“你會說這樣的話,已與塵豔郎大不相同了。”

“我並不為任何人伸冤,也不打算為任何人報仇,只是覺得他讓我如此不快,如此憤怒,就是現在立刻死在我手裡也不為過。”於觀真轉頭看向崔嵬,他輕笑起來,“你當真覺得我跟塵豔郎大不相同嗎?”

崔嵬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不過緊接著又很快說了句氣人的話:“你本來就是這種人,我早已知道,用不著失落。”

於觀真一時間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哭笑不得,最終無奈道:“你怎麼在這裡,是來抓我,還是來抓未東明的。”

崔嵬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輕巧地從欄杆上躍下,他半跪下來,幫著那具屍體撫上眼睛,又細細妥帖地整理了對方凌亂的髮絲跟凌亂的衣裳,這才將屍體慢慢放平,脫下外袍蓋在對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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