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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於觀真曾經在玄素子的身上也見到過,只是玄素子令人感覺如沐春風,而塵豔郎卻如一口看不見底的深淵,似要將他吞噬。

最終於觀真只是苦笑起來:“得道方能長生,你的長生卻沒得道。”

塵豔郎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隔了好一會兒,於觀真才緩緩開了口:“你說這些話,我想不單單是為了說服我吧。要是真如你所說,我不過是一個擅自闖入這個故事的局外人,你應當很恨我才是,為何希望我理解你,認識你,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因為有趣,我要你自己選擇命運。”

塵豔郎終於笑起來:“我告訴過你,這世間絕大多數事情,我都不在意,你當然也不例外,所以我現在想知道,你要怎麼選?”

“你還沒有真正殺過人吧。”

“想試試做截然不同的自己嗎?”

塵豔郎微微傾過身,他身上傳來美人手似有若無的香氣,猶如無形的絲羅拂面而來,讓於觀真額間沁出了冷汗。

他的聲音輕柔,貼近於觀真耳語道:“若你只當我是個十惡不赦之徒,自然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全無半點負擔。”

“那豈不是,無趣至極。”

截然不同的自己……

於觀真默默將這句話含在口中翻來覆去唸了幾遍,他似是明白了什麼,一時間默默緊握住拳頭。

“你不覺得自己太過高估我的道德了嗎?”

靈煜正含笑凝視著於觀真,他的眼波靈動,似是讚賞與肯定這個猜想,很難想象這只是一個虛影,即便於觀真知道對方並不是在看自己,仍有一種跨越千年與對方偶然相遇的奇妙之感。

然而靈煜越是逼真,就越說明塵豔郎對他灌注了多少心血,又在心中描繪了他的容顏多少次。

人心有情,波瀾難平。

“縱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也有提筆為刀者,口誅筆伐,殺死的人未必就比武人少。雖說我的確沒動過刀子,但是為了自己的性命,破例一回,殺你其實並不困難。”於觀真站在原地巍然不動,他揹著手,忽然道,“拿性命當籌碼的確是你的風格,不過我想你的賭注不會這麼小,更不會將寶全壓在我個人的品德上。”

“畢竟你看起來很瞭解我。”

塵豔郎不動聲色:“你來此就是為了殺我,我給了你機會,你卻開始猶豫不決,是擔心難以回頭?還是擔心掉入陷阱,須知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下次的我就未必有這樣的耐心陪你玩耍,畢竟這具軀體還未到徹底崩潰的時刻,我並不在意再使用它一段時間。”

“你聽起來好像是在逼我殺你。”於觀真轉過身來看他,“你不像急著找死的人。”

“死有很多種方法,也有無數種意義,倘若有趣,為什麼不試試。”塵豔郎輕鬆地笑起來,“你的表情很有趣,我很喜歡,如何?如果還是不確定的話,需要我加重籌碼嗎?”

於觀真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只有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厭瓊玉就在附近,她身上也流淌著神血,她能進入你的域,是嗎?”

“不錯。”塵豔郎略有些驚訝地看著於觀真,大概是有些沒想到他一下子抓住了核心,又很快化為讚賞,“神血所開啟的域本該互不相干,不過你應當記得大巫祝透過血脈抓住了后辛這件事,我雖與厭瓊玉並無血緣關係,不過為了獲得更多的力量,也曾汲取過她的血。”

於觀真又道:“所以當日厭瓊玉刺殺大巫祝受傷時,神血能夠相呼應。”

“確實如此。”塵豔郎點了點頭,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反而愉快道,“你果然猜出來了。”

於觀真冷冷道:“你總不會毫無意義地告訴我一些廢話,千方百計告知我有關靈煜與崔嵬的訊息,我若是還不明白,豈不是辜負你的良苦用心。你將我困在這裡,就是為了引誘崔嵬前來,只要他進入域中,我與他都得束手就擒。”

塵豔郎點了點頭,他微微一笑,看起來甚至說得上是氣定神閒,伸手撩過額前的碎髮,神態竟然很是文雅端莊,全然看不出皮囊之下裹藏的瘋態。

他是一把墳墓裡掘出來的刀刃,帶著泥土之中的腥與血,其他的都已經腐爛消無,只剩下殺人的刃口還未徹底捲翹,沒了主人,就只剩下了害人這一用途,擦著就傷,挨著便死。

然而刀本身,仍是那般華美剔透,是一柄絕世的兇器。

“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崔嵬,我都該立刻動手。”於觀真的身體緊繃著,看上去猶如一把被拉開的弓,又好似正準備狩獵的野獸,然而他依舊待在原地,並沒有任何反應,“我說得對嗎?”

塵豔郎笑道:“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因為我所說的這些,對你都是大大不利的事,甚至可以說,都是促使我快些動手的理由。”於觀真淡淡道,“你就是希望我動手,你就是希望我失去理智,你當日做了一件與本性相悖的事,今日你也要我做悖逆本性的事。”

“你的籌碼從來都不是我,而是崔嵬。”

這下子塵豔郎重新打量了於觀真一番,長袖隨風一舞,吹得鼓脹,如同飄搖在風中的旗幡那般獵獵作響,他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經心道:“你到此刻還能保持如此理智,倒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為何?”於觀真反問,“你在用誰做參照,自己嗎?”

塵豔郎沒有回答。

於觀真也沒有堅持:“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說吧。”塵豔郎顯得很有風度,他支起身體,像是隻羽毛豐滿卻又伶仃窈窕的飛鳥,甚至有心情說句笑語,“我確實不是這麼急著死。”

“我一直在想,姑且不論我會不會殺人,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殺了你會令崔嵬對我生出嫌隙。你與他非親非故,又是舊敵,即便當真是我擅自佔據你的身體,只要你一死,就再沒有人會知道真相了,崔嵬並不是真的神通廣大,他怎能知道真正的來龍去脈,而我殺你天公地道,不過是幾句謊言的事,莫說夫妻,就是血脈相連的父子母女也未必沒有秘密。”

塵豔郎不由得輕笑了兩聲:“你未免過於坦誠。”

“因此我唯一能得出的結論就是,你未必真的會死。”於觀真臉上仍然維持著一種極為難得的平靜,他心裡其實有點七上八下的,可仍故意做作地整理一下袖子,好平復焦慮,“我以前聽過一齣戲,有句話說你心中若認定一人該死,便已在心中殺了他一回。”

塵豔郎若有所思:“聽起來是出有意思的戲。”

“簡單的殺戮遠不能滿足你。”於觀真複雜地看著他,“你要我死,從裡到外,正如當初的你一般。”

塵豔郎不置可否,只是好半晌才道:“人有這麼容易死嗎?”

人是一瞬間死去的,做出某個決定,在某個時刻,遭遇某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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