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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於觀真鬆了力道,目光幽暗,話在唇邊繞了一圈,到底沒有說出口來,有比他更想要知道答案的人在這裡,他不想問,也不能問,更不是那個最適合詢問的人,最終只微微笑道,“我只是在想,未東明果然靠不住。”

崔嵬柔聲解釋道:“他死前讓我來救你。”

於觀真雖知未東明想來已無生機,但聽此訊息,仍不由得目光微微一黯:“這樣啊。”

他們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塵豔郎全然不做理會,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著那個答案,他終於看向崔嵬,描繪那陌生的眉眼,滿打滿算起來,他們不過見了兩面,這次則是第三次。

在縹緲峰上,塵豔郎察覺到了崔嵬身上帶有山靈的氣息,可惜這具身體的確太過脆弱,他以相當慘烈的代價才贏過崔嵬,又不得不休養數年避擴音前崩潰,而這些年裡,他也查過崔嵬的來歷,知曉他曾進入苗疆的死地。

似乎一切都在指向某個模糊的答案。

而在地宮之中,塵豔郎利用自己的原身再次施展了蜃氣,他問了崔嵬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你敢殺我嗎?”

你敢殺犯下過錯的於觀真嗎?你又會殺如今的我嗎?靈煜。

然而當時的崔嵬只是冷淡地回答他:“你不該問。”

塵豔郎當然聽得懂言下之意,是崔嵬不該在塵豔郎的身上只能看見於觀真,靈煜就永遠不會認錯蜃龍女,可塵豔郎卻又一時間沒那麼確定了,他也不曾在第一眼就認出靈煜,千年的時光實在是太久了,又怎能怪罪靈煜認不出如今改換樣貌的自己。

“未東明臨死前曾告知我,不是織夢術,而是蜃氣。”崔嵬淡淡道,“我曾與他們二人一同去過地宮,也是唯一中過幻術的人,我本以為是陣法所致,可如今想來,當時應也是蜃氣所致的幻象,這世上若有人能與靈煜如此酷似,又善用蜃氣,我想,只有蜃龍女了。”

塵豔郎錯開那雙碧綠的眼,他的心倏然冷下來,失望至極,就連口吻都顯得淡漠:“你是推論而出的?”

崔嵬犀利如常,他待凡人還算有幾分悲憫,待同道卻不大留情,更不必提塵豔郎:“千載已過,崔某並非閣下的故人,只好循著蛛絲馬跡猜測,不知可有說錯?”

這不是塵豔郎想聽到的答案,眼更冷,色更沉,半晌都沒有答話。

只是塵豔郎不開口,自然有人會說話,於觀真問道:“大巫祝言他時日無多,是何意?”

於觀真當然不至於聖母到同情自己的死對頭,這種事換成狄桐在這裡還有幾分可能,對他來講,最好是塵豔郎當場暴斃。只不過暴斃總要有個說法,如果他真跟塵豔郎同源,是他們命中註定特別短壽一些還是怎麼回事?

他猝死,姑且說是工作壓力過大,熬夜所至;怎麼連塵豔郎都已經時日無多,本來六十年就夠短了,沒想到這會兒直接死期將近,那說好的六十年壽命到底算不算數?

塵豔郎沒動聲色,更是漠不關心,他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只是看著崔嵬,像看一個陌生人,又像看一個痴念,他這一生通博多聞,不知創下多少術法,兼明醫道蠱術,縱然苗疆許多蠱師恐也沒有他於蠱上十分之一的本事,偏偏治不好千年前那道無形的傷。

也許這傷早已腐爛發膿,傷筋動骨,才令他步步至今,無可救藥。

大巫祝笑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倒緊要。”

“大巫祝不要說笑。”於觀真神色淡淡,“若他死得早,我與崔嵬未必不能等,也省得髒手。”

這讓塵豔郎不由得側目,他在等,可崔嵬卻沒有說話。

大巫祝臉上露出奇妙的笑意來,他在塵豔郎跟於觀真身上掃了一圈,倒沒有什麼反應,只平淡道:“你照過鏡子沒有?”

於觀真不解:“這荒郊野外,哪來的鏡子?”

“那你不好奇,崔嵬為何立刻能認出你的面貌嗎?”

於觀真這才恍然,他進入域中,本該恢復自己原本的面貌,而他本來的樣貌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過,崔嵬怎麼可能一眼就認出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向了崔嵬,崔嵬眸光如玉般溫潤:“你與他長得原來並不相同麼?”

此話一出,於觀真已明白答案,他嘆了口氣,有心想講兩句俏皮話,卻實在提不起力氣講這單口相聲,只好對大巫祝道:“還請大巫祝解惑。”

大巫祝卻問道:“我聽說崔嵬曾請來玄素子為你診治,他當時說了什麼?”

於觀真認真回憶,片刻後才遲疑地重複當日所聽見的話語。

【你既是縹緲主人,縹緲主人亦是你,你們共享百骸九竅六髒,全無半分偏私;他亦得到你的名號,你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欲,你們已是無分彼此,何以斷定你我,不必糾葛。

所眷戀者終有一日逝去,所曾經歷的過往已然消散。你想要尋覓的究竟是到底是什麼呢?

倘若如你所言,你要回到你自己,你已然站在我眼前,又要回到哪裡去?

你想找的,是身份,是窠臼,是所戀所愛之物,而非自我,你永遠都是你自己,無論身在何處,都已在此間之中,切不可忘。】

於觀真說著說著,聲音倏然悄不可聞起來,不禁又喃喃地重複了一次:“所眷戀者終有一日逝去,所曾經歷的過往已然消散。他當時是在勸我,也是在勸塵豔郎……他跟你一樣,他所看到的都是我們,只是當時我還不知道。”

“他倒是還那麼喜歡說廢話。”大巫祝冷淡道,不知為何,他這時聽見玄素子的名字竟顯得陰沉不快,沒有初見時的殷勤期盼了,“不過他說得不錯,神域所展,與其說是血緣,不如說是同源,更甚者能夠找尋到自己的本源,只是這種嘗試極為可怖。”

崔嵬蹙眉道:“本源?何意?”

“說得簡單些,中原與苗疆有截然不同的規矩,不光言語、習俗、乃至風土人情都大大不同。縱然是自南到北,都有水土不服之人,更何況域可連通的豈止是天地。”大巫祝不快道,“縱然是鏡花水月,亦有其顛倒虛無的規矩在,而有些時候,鏡中非花,水中非月,倒映出乃是你的面容。”

“平行世界。”於觀真脫口而出。

崔嵬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已習慣這些自己不大明白的話了,只是這次他連大巫祝的話都已不大明白了,他謹慎思考片刻,靈光一閃,遲疑問道:“大巫祝所言,可是六合之外,亦有另一處六合?”

六合意為上下東南西北。

“不錯。”大巫祝看著面露難色的崔嵬,嗤笑一聲道,“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正是因此,法度不同,規則亦不相同,后辛身死後進入域中,借血脈而存,才被我抓住她。而塵豔郎卻要去尋覓一個早已不存的遊魂,他所走過的域,恐怕超乎你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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