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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門出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意外,燒燬了靈煜的畫像與一些古籍,還有些記載也隨著時光的前進而消逝,蜃龍女找不到他。

靈煜死了,被烙在紙上,被書在字裡行間,被口口相傳,他永遠不會再老去,也永遠沒有人記得他的模樣,人們只是記得曾有這樣一位叫做靈煜的傳說,甚至有人迷惑不解,他是否真的存在。

蜃龍女茫然無措,只好在數百年後的此時此刻,笨拙地描繪出初見靈煜時他的模樣。

她造出了一具全新的空殼,平靜地將這具身體的胸膛剖了開來,露出暗紅的心臟,鮮血被凝滯住,宛如時間止步於此刻。

殺人是極簡單的事,蜃龍女見過凡人的鮮血,也見過修士的鮮血,她知曉那些湧動在人體內的鮮血是何等炙熱的紅漿,盡職盡責地支撐著一具身體運作,只是它們流淌到手上的時候,很快就會冷卻,順道一同帶走主人的性命。

空殼是冰冷的,血液未曾感知到主人的降臨,頑固地不肯解凍,乾涸在青色的血管之中,像是龜裂多年的河床。

蜃龍女低垂下頭,她今日並不殺人,反倒要叫一條生命重新活轉過來,於是將無數蜃夢灌注進這具冰冷的身體之中,幽藍色的靈力絲絲縷縷地進入四肢百骸,替代奔流的血液,她將自己的所有愛與恨送入空殼,好填充那顆空洞的心臟,期望死去多時的愛侶能夠再度睜開雙眼。

靈煜如她所願。

“蜃龍女。”靈煜輕撫他的臉龐,凝視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容,毫不遲疑地認出本質,“是你。”

蜃龍女行走在人世之間,用過男人的軀體,也用過女人的軀體,各有各的便捷與好處,大多數時候男人的軀體更好用一些,他依賴地依偎在靈煜的手掌之中,歪著頭凝視眼前這個男人,充滿貪慾地嘆息著:“靈煜,我的靈煜。”

凡人用男女來分化與打壓他們各自的本性,將他們囚禁在形狀不同的牢籠之中,生長成一模一樣的形態,這凡俗之間曾有人待蜃龍女如妻子一般溫柔小意,亦有人對他似丈夫一般溫存貼心,更有人如長者,似晚輩,渴望從蜃龍女身上得到一星半點的回饋。

靈煜不是妻子,不是丈夫,不是長者,不是晚輩,只是靈煜而已,他凝視蜃龍女的目光與當年並無任何不同。

蜃龍女明白,若在世人看來,甚至是在初來世間的自己看來,他最好是女身,才能與靈煜相匹配,尤其是天玄門那群人,陰陽交合才是天道。

可是當他用男人的野心與慾望吐露出這句話時,感到了更深刻的饜足,人們總是輕視女人的威脅,只因這世間只有男人才被允許佔有,男人才被允許侵略,男人才能夠掠奪與威脅,而他恰好也是想要如此……明目張膽的得到靈煜。

而靈煜只是縱容著他的言語,一如往常。

蜃龍女第一次意識到不對,是在他殺人的時候,原因早已淡忘,亡者則微不足道,他只是看見自己的手染了血,便在溪流邊清洗,鮮血隨著流水被沖走,卻沒沖走靈煜的面容。

那溫柔的神色倒映在水流之中,令蜃龍女心顫。

“靈煜。”他猛然轉身,險些跌入水中,望進盈盈微笑的靈煜雙眸之中,心中泛起說不清的苦澀,“你生氣了嗎?”

他小心翼翼,生怕驚動眼前的人,恐懼對方會動搖傷悲,似當年聽聞他要獻珠時一般難過憤怒。

“我為何要生氣?”然而靈煜只是詢問,真心實意的不解,他面容平靜,對亡者視而不見,唯有雙膝跪倒在塵埃之中,用袖口擦拭眼前人悽楚的淚水,真心實意地流露困惑,“你為何流淚?為了方才那個人嗎?他傷到你了嗎”

蜃龍女只是投入他的懷抱,悄然獲得一點竊喜:“沒有……我安然無恙,你不要擔心。”

只是驚喜之餘,他仍有一絲不解。

蜃龍女在此刻已隱約察覺厄運降臨,卻直到心頭湧出膿血,才真真正正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第二次察覺不對,是在一個村落當中,他們路過那裡,留宿了一夜,卻正遇到河口決堤,奔流的洪水百年難得一見,瞬間淹沒無數生靈,蜃龍女在水中甦醒,他看見靈煜站在被淹沒的屋頂上,正在望向渾濁的水面,那裡漂浮著幾具屍體。

靈煜似有所感,卻沒有救他們,連嘗試都沒有。

於是蜃龍女輕聲喊道:“靈煜。”

靈煜轉過身來,他仍用那種溫柔而動人的神態凝視著蜃龍女,月色很冷,遠處的青山巍然不動,正如眼前的靈煜一般,他看著水流緩緩衝過衣襬,並不驚慌,也未曾因此動容。

他竟漠視蒼生受苦,也漠視蜃龍女,連同自己一起。

蜃龍女已記不得靈煜真實的模樣了,除去僅存的記憶,所有與靈煜有關的蜃夢都被存入這具活過來的軀體,只餘下一片空茫。

可他……他不該如此。

蜃龍女揪住靈煜的衣袖,那裡已被泥水打溼了,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靈煜,你為什麼不喊我?我可以跟你一起救他們。”

靈煜凝視著他:“你睡得很沉。”

蜃龍女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他笨拙地尋找著口舌,試圖不那麼強硬地反駁靈煜:“其實也沒有那麼沉,這些人都性命更要緊,不是嗎?”

他說著違心之語,試圖拉近自己與靈煜的距離。

其實這些人遲早要死,何必做這樣的無用之舉。

然而靈煜想做,就比什麼都重要。

“為什麼呢?”靈煜不太明白,只是用那種溫柔的目光繼續注視他,不管此刻看起來多麼令人毛骨悚然,“何必做這樣的無用之舉。”

蜃龍女心神一震,握住他的手,近乎討好道:“不是無用的,我知道你很開心,你喜歡做那些,我喜歡你笑,這樣就不是無用的。對不對?”

靈煜只是悲憫地凝視著他:“為什麼要問我呢?這是你所不明白的問題,便同樣是我不明白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答案的。”

什麼意思?

我不明白的,你也不明白……

蜃龍女只覺得渾身好似被驚雷劈了一下,他一下子緊握住了靈煜的手,幾乎要將對方的手擰碎,厲聲道:“什麼意思?你是什麼東西?!靈煜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我在這兒。”靈煜只是看著他,臉上又流露出那種叫蜃龍女並不熟悉的淡漠來,“我就在此處。”

蜃龍女卻只是搖搖頭,冷酷無比地看著他:“不對,你不是靈煜。”

在兩者最為相似的這個瞬間,蜃龍女卻倏然意識到了眼前的人絕不可能是靈煜,他既不慈悲,也絕非堅定之人,真可笑,他怎麼會以為這就是靈煜,他們看起來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

“是你給了我這個名字。”靈煜輕輕撫過他垂落的一縷頭髮,仍如誕生時一樣平靜,“如今你不高興了,要收回去嗎?”

蜃龍女冷冰冰地說道,強壓下心中陡然升起的厭惡之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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