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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知道綠兒心裡想的是什麼,就像綠兒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一樣。從她進宮認識綠兒快有八年了,就算是陌生也變成熟悉,疏離也變成親近,不管怎樣都會是一輩子的姐妹吧!可是隨綠兒再怎麼想,也不過是做些白日夢罷了,她們不過是些宮女啊!

像她們這些不出眾的宮女,十三歲入宮,好命地跟上個好主子,大了指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地嫁出宮去;要不就老老實實地不生事非,混到二十七八打發出宮也算太平;最怕是惹出事來魂斷紫禁城,葬於荒郊化做白骨,待家裡人最終知道訊息時連個墳頭都找不著。

還能有什麼奢求,只盼平平安安地過個幾年出得宮去也就是了。

她踮著腳,攀上一枝半綻的梅花。還未折下,突聽一陣陌生的腳步聲,進來的是個暴躁粗魯的聲音:“十二實在是太過分了!仗著是納喇皇后所生,就瞧不起咱們這些個做哥哥的。其實有什麼了不起,皇后?!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斷髮皇后罷了,就連葬制都是擬照歷代皇貴妃。比起七哥你的額娘孝純賢皇后還不是差遠啦!”

玉簪猝然鬆手,花瓣似雪樣落在她的身上。她躲在樹後撫著胸口,一臉驚懼。不是吧?!她只是個小小的可憐的沒人要的小宮女啊!不會這麼倒黴聽到什麼不該聽的秘密吧?!

“我說老九,你最近的火氣可是越來越大了……不是早就告訴你冬天不要進補太多嗎?”溫和卻難掩揶揄的聲音讓她不自覺地發抖。不知為什麼,竟莫名地畏懼起這個有著溫文優雅聲音的男人。

“七哥又開玩笑……”有些懊惱,卻拿面前的斯文男子沒轍。“皇阿瑪說要‘禪位’那可不是個笑話,瞧瞧現在朝野上下哪個不是躍躍欲試?偏七哥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永琮回頭,眼中笑意愈深。“皇阿瑪萬壽乃是八月,還有近一年的時間,你倒是著哪門子急呢?”只不過,父皇真的要禪位?!那個自詡“十全武功”“澤被萬世”的大清帝王啊!雖然身為皇嗣後選人之一,他愛新覺羅?永琮躊躇滿志、野心勃勃,欲放手一搏,但現在真的是好時機嗎?!這點就連他自己也非常疑惑。

輕輕彈去肩上沾染的一瓣梅花,永琮恢復淡淡的表情道:“若你還是氣不過十二弟,就約他摔跤好了。既教訓了他又不怕皇阿瑪降罪,豈不是一舉兩得。”

九阿哥永恩撇了撇嘴,“永基那小子哪兒敢和我比試呢?倒是七哥你……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現在除了六哥、八哥、十二外還有誰能和你爭呢?老十、十三他們雖是意向不明,但也不見得就會幫著六哥他們,十一那個書呆子根本就不用理會。十四、十五、十七那幾個又根本都是毛孩子,連爭的資格都沒有。七哥到底還在擔心什麼呢?!”

“老九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竟看不出……”

“姐姐!”一個大嗓門大大咧咧地傳過來,讓永琮皺起了眉,目光銳利如劍。風過枝搖處有微弱的呼吸,顯然是他疏忽了。只是沒想到向來少人的西苑也有這種專聽人是非的狗奴才。

目光閃爍,衝永恩一點頭,就聽老九一聲大吼:“出來!”

聲音大得險些震破永琮的耳膜。他掏了掏耳朵,輕鬆地退了兩步。嗯!果然還是九弟“獅子吼”有氣勢。

如果可以,真的是不想出去。但那冰劍一樣的目光活似一根針刺進玉簪的背脊,然後一直麻上頭皮。“綠兒,這次可給你害死啦!”心裡嘀咕著,不得不一步步蹭出來。

“大膽狗奴才!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邊做什麼?是偷了東西還是想做些別的?”

她也不想鬼鬼祟祟地躲起來啊!難道偷聽很好玩嗎?那可是會掉腦袋的呢!如果現在裝聾子是不是太遲了?跪在雪地上,她吞了吞口水,訥訥道:“奴才奉命來折梅花,走著走著實在是太累,所以……”不行吧!如果說她剛剛打了個盹,什麼都沒聽見壓根就沒人會相信吧?說不定還會當場被殺人滅口!不是沒可能啊……

“折梅花……”永琮帶著笑的眼掠過她肩上、發上的梅花瓣,微微眯了起來。

“七哥,我瞧這奴才可疑,不如……”永恩大聲吼著。

不、不、不如什麼?不會吧?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啊!

一個宮女,一身淡青的棉袍,未施胭脂,長得倒還算白淨(怕是嚇白的吧?),頰上泛著凍紫,顯然是在外面很久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奴才。青鞋白襪,甚至連旗頭都沒戴,臉上的慌張畏怯也和平常見的奴才沒什麼兩樣。只是那雙眼睛轉得倒快,看來也不是個沒腦子的。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罷了……”(是哦是哦,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罷了!)“何必放在心上呢!況且看她也不是個沒分寸的奴才,當知禁宮森嚴,妄言閒話入內廷者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定行正法!這個她清楚得很……所以,她會是個嘴最嚴的人。)雖然小宮女沒吭聲,但那雙眼睛卻明白表示對他的話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永琮一笑,正待轉身。突聽“唧唧”之聲,他眉輕揚,停住腳步。

“哪來的蟈蟈?!”永恩挑著眉,最後也和他七哥一樣把目光定在那小小的宮女的臉上。

“回爺,是奴才……”不是吧!好容易逃過一劫,不會因為小小蟲兒就喪了命吧?

“你也養草蟲?”聲音略揚,永恩開始感興趣起來。

宮廷內外養蟲成風,宮裡倒還好些,民間除了解悶還有鬥蟲搏彩之風。這九阿哥永恩就是個中高手。此時聽了蟲鳴,不覺動了好奇之心。

小宮女養蟲倒也不稀奇,只是不知這奴才是用什麼養的蟲呢?“你用的是陶罐還是石罐?總不至用的是澄泥罐吧?”古燕趙子玉製的澄泥罐最是難得,料她一個小小的宮女也得不到。

“回爺,奴才用的是葫蘆……”小小的葫蘆捧在掌心,小巧玲瓏不說,四周還雕以花鳥,既通氣又雅緻。

“咦!這葫蘆倒精緻。”永恩仔細端詳,臉上有了笑意,“哪兒來的?”

“奴才自己做的。”

“你自己刻的?手藝倒是不錯……”眉輕揚,目光落在小宮女身上,想想又不好開口。

“永恩!”永琮微笑,知道九弟轉的什麼心思。永恩皺了下眉,把葫蘆放回她手上,還是不捨地瞧上兩眼。

蟲鳴唧唧,聲顫而長,沒完沒了,似閨中怨婦的低泣,讓他不自覺地想起些什麼——

“額娘,養這些個東西做什麼?怪鬧人的。”

“琮兒快入尚書房了,額娘養這些小蟲兒解解悶。”

……宮中的女人啊!

他忽然有了知道她名字的興致。

“奴婢叫玉簪。”明明是這看似和善的七阿哥救了她一命,但好奇怪,她就是不敢看他,總覺得那張溫和的笑臉背後掩蔽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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