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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步步生蓮 作者:飛櫻

“蓮花小仙死到臨頭猶不自知,應某又怎忍心拒絕你這臨死前唯一的念頭?”他輕佻地笑著,卻對我拋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道:“你且去罷,應某在此恭候蓮花小仙芳駕便是。我倒要看看,憑喜姿這數千年的修為,會如何敗於蓮花小仙手下?”

我狠狠地咬著下唇,並不與他作這些無謂的口舌之爭,單手一撐地站起,慶幸自己慣用的手未受傷,握緊長劍,一言不發地捏了個劍訣,也不再理會甚麼光明磊落當面對決的那套大道理,直襲蜘蛛精喜姿後心。

應天非笑著,忽然打個唿哨,蜘蛛精喜姿聞聲回首,赫然見我劍尖已距她數寸之遙,駭得睜大了雙眼,狼狽不堪地閃身躲避。我早料到她這一手,右手改刺為削,斜斜劈向她躲避的那一側;劍光橫掠,削落她雙手尖尖的十個指甲。

喜姿大為驚怒,罵道:“小蹄子竟敢背後偷襲!好沒道理!”低頭盯著自己光禿禿的十根手指,雙手蜷曲緊握成拳,面色逐漸變得猙獰。

“你道削落我指甲,我便不能射出蛛絲?好天真的小姑娘!”她嗤笑一聲,長髮忽而直立,飛速爆漲出數倍的長度,漫天漫地鋪展開來,如一張暗色堅韌的羅網,向我當頭罩落。

我冷冷一笑,並不畏懼,一式“直衝霄漢”,陡然拔地而起,縱高一丈有餘,以劍橫划向那張黑色蛛網。然而劍刃劈至之處,那蛛絲卻極柔極韌,隨著劍勢應聲彎曲,卻並不折斷。我不由得一怔,手下招式稍緩。就在這短暫一瞬之間,蜘蛛精喜姿已獰笑起來,雙手在胸前做個結印之勢,驀地斷喝一聲“疾!”,雙臂平抬起來直指我的方向,兩叢蛛絲自她的袖中激射而出!

我猝不及防,已不及向旁躲閃,腦海中忽而閃過此前在“至陽陣”中與那個鱉精化作的假袁昂過招時的情景,身軀下意識搶在思想之前行動,向後仰面朝天倒去,蛛絲掠著我鼻尖堪堪掃過。

蜘蛛精喜姿見一擊落空,怒罵道:“小妖女技窮了罷?好,好,且看你還躲得過我幾招!”身軀陡然急轉,那袖中蛛絲在空中去勢乍歇,如黑色毒蛇一般掉頭又向我襲來。

我心下暗驚,表面上卻不肯落了下風,忽然腦中記起很久以前,泰山之巔那名來去無蹤的神秘老者所授法術,暗忖今日事急從權,雖不至於使出“玉石俱焚”的殺招,想必略作改造,亦能足夠對付面前的蜘蛛精罷?遂急急以袖掩面,左手卻暗地裡在袖中結出法印,蓄足全力,貫於左手之上;右手持劍,暗自咬咬牙,陡然雙手突分,喝道:“疾!”

衣袖飄飛之際,我手中長劍早已飛快在左手掌心劃開一道傷口,鮮血濺上長劍利刃。左手順勢向前平推而去,從猶自流血的掌心裡驟然幻化出無數血紅蓮花幻影,鋪天蓋地,向蜘蛛精喜姿激射而去!

幾乎在同一時刻,我聽到身後的杜曜失聲叫道:“血咒!升蓮!你究竟從哪裡學得這般狠毒法術……?”

我咬牙,再也顧不得去注意杜曜或袁昂的神色舉止,右手緊握那柄劍刃染血的長劍,在漫天血蓮幻影中,直取蜘蛛精喜姿眉心!

血蓮幻影與黑色蛛絲在半空中相撞,只聽得轟然一聲,蛛絲已化為無數暗色塵埃,如落雨一般紛紛揚揚;與此同時,我的長劍自血蓮幻影正中殺出,用盡氣力,自蜘蛛精喜姿的眉心直貫而入!

蜘蛛精喜姿淒厲而短促地驚叫了一聲,猶有一瞬不甘心地恨恨尖聲道:“你……!果然是妖……”話音未落,我的劍尖已自她腦後貫出,她向後仰面倒落,身體略略抽搐數下,便再無動靜。

我其實心裡亦是驚魂未定,下意識鬆了手中長劍,倒退了兩步,方才站穩。好容易我平復了氣息,勉強力持鎮靜,定睛一看,地上長劍釘著的卻是一隻色彩極之斑斕、足上亦生有絨毛的巨大蜘蛛;只是此時早已死得透了。我那一劍卻刺得甚正,連血都未曾多流。

我自胸中長出一口氣,才恍然發覺自己胸口緊揪得發疼,左手掌心亦是火辣辣地痛著。我不由舉起左手看了一看,發現那道傷口已不再流血,只是方才用力過度,掌心血痕宛然,甚是觸目驚心。

我向來有點見不得血,又怕痛,此刻才看清楚之前一時情急,求勝心切,居然對自己下了如此狠的手,不由得身軀也微微顫抖了起來,心頭湧動著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有驚訝、有慌張、有害怕、有寒冷,更有一種來自心底深處的恐懼,卻不知道究竟是在恐懼著什麼。我的心頭,浮起一種不能言明、無法形容的悲哀。

我注視著面前那已被我打回原形的蜘蛛精,慢慢舉步走上前去,微微俯身望著那隻被釘死在地上的巨大蜘蛛,緩緩伸出手去,握住了劍柄,略一遲疑,便手上使力,將那柄劍拔出。劍刃上猶凝結著我的鮮血,劍尖上又沾染了未乾的黑血,一滴、一滴,墜落塵埃。

我緩緩轉過身去,抬起眼來,望著身後的袁昂和杜曜。此刻,他們亦是早已解決了各自面對的妖魔鬼怪,面上皆是驚異不信之色。在他們那般的注視之下,我的右手似乎逐漸變得重若千鈞,慢慢垂了下去,直到劍尖刺入我腳邊的大地之中,支撐著我繼續挺直背脊,在他們面前無言靜立。身畔,有淒冷的風颳過,吹起我在激戰之中凌亂的長髮,拂動我染血的衣襟。

我終於明白方才心頭那一種無言的悲哀所為何來。

是的,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使用了血咒,下了狠手,用最強硬的招式,刺入敵人的眉心,令她在死去那一刻,亦是同時魂飛魄喪,修為全毀,即使上天有好生之德,肯寬恕她的罪惡,她也再不能復生,只能墜入地府,聽憑發落。

我這樣狠心,是否因為我是妖呵?原來我那樣努力,百般掩飾,千般徒勞,可終究,還是妖麼?

杜曜首先反應過來,面露不忍之色,向我走上數步,溫聲說道:“升蓮,你斬妖除魔,何罪之有?莫要因此自責――”

袁昂忽然出聲,打斷了杜曜的話。

“升蓮,你……”他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輕輕笑出來,走到我面前,撕下一角衣襟,為我包紮左手傷口。

“……不知何時學得如此好本領。既有這樣身手,當初為何……還要執意跟隨於我,要我保護你呵?”

我一震,凝視著他那雙已劃出無數細小傷口的手,依舊手勁輕柔地在我左手一圈圈裹上衣襟,繫了個死結;終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好沉默了一霎。

隱約之間,我忽而又想起當初在泰山之巔,那個俊朗少年清冷凜然的眉目。但當他偶然展顏一笑時,那般蕭然疏落的眉目間便湧出某種如暖陽般的光芒,映得他面容柔和而神采飛揚。而現在,他問我為何執意跟隨於他?原來……原來,我說了這許多,做了這許多,窮盡二百年的光陰呵,他卻只是假作不知麼?

妾有容華君不省,花無恩愛猶相併。花卻有情人薄倖――有冰冷的水跡,斜斜劃過我的面龐。但直到我看見面前的袁昂,驚愕地盯著我的臉,有那麼一瞬,似是要抬起手來為我拂去那道水痕,可終究只是沉沉地嘆息了一聲,轉開了視線;我才恍然驚覺:哦,原來,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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