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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步步生蓮 作者:飛櫻

我垂下視線,平靜地說:“世間因緣,自有起承轉合,一切皆由天定,豈是我們一己之力所能更改?升蓮一生際遇,此刻如在眼前,並不曾有絲毫後悔。還請杜曜大哥莫要掛心。”

我言畢,正要轉身離去,走向女媧面前領罪,杜曜卻突然出了聲,語調裡雜糅了淡不可察的一絲急切、一絲黯然,更有著某種不顧一切的決然。

“升蓮!……其實,我肯這樣幫你,還另有緣故。”

《步步生蓮》 莫是前生負你來(二)

我十分詫異,不禁抬起頭來望著杜曜。

杜曜察覺到我的注視,亦抬頭與我深深對視,片刻之後方道:“升蓮,難道你腦中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麼?”

我疑惑地對著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後,卻只得誠實地搖搖頭,赧然答道:“關於何事的印象?對不起……實在不曾有什麼特別的印象了,除了從相遇時到現在的情景還記得之外……”

杜曜微微嘆息,輕聲道:“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妝入夢來。若到越溪逢越女,紅蓮池裡白蓮開……”

我更加疑惑不解,但聽這首詩中又提到蓮花,遂很不確定地小聲問道:“難道……難道……這詩是你做的?”

杜曜短暫地苦笑了一下,竟毅然一頷首。我卻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抓抓頭髮,陪笑道:“呃……確實是好詩。我卻從來不知你有這樣才華哩。這、這是你什麼時候寫的?”

杜曜的眼眸中忽然似火花一般,爆起了幾點極亮的光芒。他直直地望著我,一字一句說道:“這是在我前世為人之時所寫。當日,我不叫‘杜曜’。我的名字,是‘武元衡’。”

我驚訝地望著他那忽然變得無比認真的面容,極力在腦中回想自己是否從前曾經遇見過這麼一個人。但我還沒想出來,身旁的袁昂已經開口,語氣中亦帶著一絲驚異。“武元衡?當真是唐代武后侄孫,憲宗朝為相時因力主削藩被行刺身死的武元衡?”

啊,我大吃一驚。沒想到,杜曜的前世,居然是這樣一位大人物?何況聽上去,他不但出身極其高貴,而且克盡為臣之道,甚至為了削藩而犧牲了自己――我雖愚鈍,也知道有唐一代藩鎮割據之害;卻沒想過藩鎮勢力如此囂張,甚至連當朝宰相都敢公然刺殺?如此想來,杜曜前世之死,不就極為慘烈?

這麼一想 ,我忽然不覺得自己的遭遇有多麼可憐了。我不禁走上前去,停在杜曜面前,將他面容細細看了一遍,柔聲說道:“對不起,我實在記不得了。但你前世乃是如此忠義英烈,我想再給我多一些時間,我一定能夠想起來的……可惜我即將為女媧娘娘所收,實在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想了……不過,我保證,剛才袁昂所說的關於你的事,我都會記著的。”

杜曜似是有絲動容,神情裡卻又帶著一線黯然失落,喃喃自語道:“呵,果然不記得了呵……可縱然記得,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呵――”

我萬分詫異,直覺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大錯事,不由得低下了頭,赧然道:“……是升蓮的錯。從前我做什麼事都是孟浪魯莽的,只怕,也沒為你做過甚麼太好的事……其實,實在當不起你這樣好的一首詩……”

“不。”杜曜忽然輕聲打斷我,“升蓮,雖然你不記得,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對我的善良之心,我永遠都會記著。”

他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緩緩道來:“昔日我落第失意之時,幾乎是一擲千金,呼朋買酒,放浪形骸……寒食節那天,我在河畔踟躕,不知今後何去何從,藉著酒勁信口吟了一首《寒食下第》詩柳掛九衢絲,花飄萬家雪。如何憔悴人,對此芳菲節。忽然聽到有人在我身後格格笑著,好像極為快活的樣子……我一時惱怒,就回過頭去,想和那人爭個是非短長……”

我搔搔頭,訕訕笑道:“那個不識時務的人就是我?噯,我只記得自己第一次成功變幻為人形而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似乎真的是在寒食節……難道我是太開心了,卻不意衝撞了你?”

杜曜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倒也沒有衝撞……只是不解,這世上怎會有人如此開心的?須知世事苦難,民生多艱……我當時年少氣盛,忍不住便要出言爭論,說我十數載寒窗苦讀,如今卻只得了落第二字;滿腹詩書、一腔抱負,都無處施展不說,更兼阮囊羞澀……誰知我的氣話還未說完,你竟大驚小怪似的叫了出來,一時間把我落第之事,喊了個四鄰皆知……”

杜曜略停了一停,似是腦海中又浮現了當年那可笑的一幕,面容的線條也因而柔和起來。“我一時氣憤難當,故意順著你的話,裝作落第失意,盤纏用罄,流落街頭的窮書生,想使你因為內疚而道歉。然而你真的相信了,卻為了開解我,硬要拉我到處去遊覽……最後,當我不知如何向你坦白真相時,你卻誤認為我是意不能解,所以在滿池紅蓮中為我變出了一朵白蓮花,還笑著對我說‘瞧,什麼樣的奇蹟都能發生,所以你將來定會前途無量,金榜題名’……”

杜曜頓了一下,續道:“其實,我當日身為高族子弟,怎樣對我示好的人沒見過?更不要提像你當時那樣微末的法力,那麼拙劣的安慰……可是,很奇怪,我卻一直不能忘記。也許,是因為心裡明白,只有你,是真心誠意要對我這個人好的吧,不是為了其它的家世、權力、財富、或聲名……”

一旁的袁昂原本緘默無語,此刻卻忽然出聲問道:“既然如此,你若再世投胎為‘杜曜’,在奈何橋頭飲下孟婆湯,這些前塵舊事,不是應當一道忘卻了麼?”

杜曜微訝,飛快掃了他一眼,仍舊語氣平靜地說道:“我身為‘武元衡’那一世,因力主削藩,反遭橫禍!身死之後,天帝憐我剛直不阿,無辜被害,特命我不必再入輪迴轉世,當即擢升我位列仙班。但因當日身首異處,失卻真身,一縷魂魄無著;故此借了同日遇害的年輕侍衛‘杜曜’之肉身,方得成就人形。想來,竟和你是一樣遭際哩。”

最後這一句似有若無地刺了袁昂一下,袁昂的臉色登時發白了,但他仍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只是沉下臉來,不再多言。

《步步生蓮》莫是前生負你來(三)

這情境真是微妙極了。我心下有些尷尬,不知道再任杜曜說下去,還會不會說出什麼更令人緊張的話語來,遂裝出一副開朗的模樣,極力在腦海裡搜尋出一點記憶的斷簡殘片,陪笑說道:“啊,對哦,我想起來一些了――那日,你還問我名字,但我那時怎會有名字?可又不能直說;剛巧前幾日鸝歌教了我一首《越人歌》,於是我就信口說自己叫‘越女’……”

呵原來,當日與杜曜初次相逢之時,他有絲唐突地請求我唱支歌兒,只怕也是出言試探,看看我是否還記得當初那一首《越人歌》罷?未料我已渾然忘卻,卻隨口唱了支讚頌他的歌兒,因此他才面露訝異之色罷?我今日終於記起來了,那首不祥的、不祥的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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