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等葉暖回答，床上的薛至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清醒過來，腦袋還有些暈乎，又看著去而復返的薛老爺子面上帶了薄怒，責問著葉暖，他當即叫了一聲，“爺爺——”
“至彥，你沒事吧？”
看到自家孫子恢復正常，薛老爺子當即圍到他身邊，上下打探了幾眼，在確定了薛至彥身上並沒什麼問題時，才大鬆了口氣。
“我沒事。”
回答完這一句，薛至彥看向葉暖的眼睛有些複雜，指尖在手心掐了掐，他才語氣幽然地道，“沈醫生很厲害。剛才我在想一些事情，你誤會她了。”
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死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看到自己離開了躺在床上的身體，周圍一堆人圍著他，不停地搶救，卻聽不到他的任何呼叫，最後急救的紅燈熄滅，他也沒能回到自己身體裡面去，就像有一堵牆擋在他和身體之間，那種感覺很冷，沒有支撐地飄在空中，心頭空落落地一片。那時候他很恐懼，知道自己這次是沒救了，原本心底的重壓都卸了下來，整個人輕鬆了許多，或許對他來說，再也沒有病痛的人生也是好的。重新投個胎，不會再經受這種不停被病痛折磨，每天都要擔心自己明天還能不能醒來的痛苦，可是要他就這麼離去，他又有些不甘，想起為保護自己無辜慘死的父母，想起不顧族人反對一直堅持培養他的爺爺，他覺得自己又死的太早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再堅持一下。
然而就在那群人放棄他之後，手術室的大門突然從外面開啟了。一個衣著襤褸的老頭闖了進來，手術室的那群醫護人員當即上前想要阻止，卻被老頭右手一揮，全定在了原地沒有動彈。而老者隨後便抬起頭，一雙清明的眼睛直直看向浮在空中的他，神色有些複雜，卻是嘆了一口氣。道“我來晚了。”
原本因為他的來到而燃起一些希望的薛至彥聽罷。閃亮的眸子徹底灰暗下來，他不知道這人究竟是誰，但是老人的突然闖入並沒讓他感覺到惡意。甚至隱約讓他知曉這人是來救他的。而如今老人卻說了句來遲了，薛至彥覺得自己的心是痛的，雖然靈魂並沒有痛覺。
“罷了，我還欠你們薛家一條命。事已至此，我便想法子為你再續些陽壽。至於今後如何，全靠你個人造化了。”
老者說完這句話，薛至彥便見他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枚泛著紫金色光芒的方孔銅錢，對空一扔。那銅錢就直直進入了他的胸膛之中，心臟的位置。他看了看，自己的心臟先天畸形。後來的手術又生意外，變得更加難看。但是因為銅錢的進入，那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不知為何生出了新肉，逐漸長成正常模樣，而那銅錢也被新長出的血肉包裹在裡面，隨後幾乎是瞬息，他就看到自己的心臟開始跳動起來，原本停滯下來的血液也開始流動。
‘噗通——噗通——’明明只是尋常的心跳聲，卻讓浮在空中的他異常歡喜，就像聽到了天外的渺渺仙樂，靈魂都顫動了。
而老者的動作此時也並沒有停息，他的手在薛至彥被花開的身體上停了停，沒過多久，便見那傷口就兀自長攏癒合，如同奇蹟。到了這裡，老者徑直咬開了自己的手，用沾了血的手指在薛至彥身上畫著繁密的符文，隨後金光大作，四周的空氣急旋轉起來，就像是龍捲風一般，只是那老者的臉色也伴著這些越慘白，等薛至彥再睜開眼時，他已經重新活過來了。同樣是在這間房間，自家爺爺告訴他是有個老醫生救了他，他心中很確定，就是那天闖進手術室裡的那個老人，只不過還不等他清醒過來，那老人已經離開了。
這麼多年過去，有些記憶已經漸漸褪去了當初的顏色，只是這件事情卻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裡，似真似幻，讓他每每摸到自己胸口的心臟位置，都忍不住去回憶，多神奇，裡面竟然有一枚錢幣，讓他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可是一夕間就癒合的傷口，真實得可怕。死而復活，多麼慶幸，可是老者的那句‘我來晚了’的遺憾，讓他隱隱覺得自己的生，是向老天偷來的，說不定那天，自己就死了。所以這些年他拼命學著東西，表面純良，背地裡卻不停為父母的仇搜查的線索，他不想自己就這麼死了，大仇未報，他哪敢放棄活著。眼見他就快將當年的真兇查出來，為父母報仇的時候，自己卻快支撐不住了，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心臟裡面那枚銅錢散的能量越來越少，光芒也越來越熹微，讓他越著急。他還不想死，沒有報仇，他沒資格死。
葉暖的出現讓他突然升起了一種希望，她看上去尚且年幼，甚至歲數可能比自己還小，只是懂的卻很多，明明是簡單的問話，卻讓他不由自主地去回答，心底生不出抗拒和藏私的想法，這種能力，讓他驀地聯想到當年救他的老者。而且她還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在十多年前，薛至彥莫名地覺得，或許眼前的女孩可以救自己，雖然她說了救不了，所以在爺爺那般冷眼對著葉暖的時候，他才開口解釋起來。
果然，薛老爺子一聽薛至彥這話，神色很是詫異，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家孫子，又抬頭看了一眼那位年紀輕輕的沈醫生，似乎有什麼想法。只不過還沒等他問明原由，原本被他帶進來的兩個男人其中一位開口說話了，“薛少爺，我是來收回師祖當年留下來的東西，打擾了。”
“喻先生，你……”
聽到他這話，薛老爺子的臉瞬間變了顏色，先前這兩人報了那老醫生的名諱，說是那人的弟子，他便以為他們是來救自家孫子的，可是聽這話。收回當初那東西，那東西不就是為至彥續命的銅錢嗎？他們要來收回，豈不是要了至彥的命，他怎麼肯。
“你們不是來救我孫子的嗎？”
喻元子搖了搖頭，剛才薛家人和房間那位年輕女子的對話讓他遠遠地投去了一個注視，他隱約覺得女子有些眼熟，但是細看眉眼。卻並沒絲毫印象。所以最後只是收回眼神，又聽到薛老爺子的這般話，便開口道。“抱歉，雖然師祖一身醫術，可我們傳承的卻不是那點，所以救不了薛少爺。而且。那東西馬上對薛少爺就沒有用處了，我們收回也只是為了回去充個紀念。”
薛老爺子聞言。面上的神情只能說是一種絕望，先前他尋遍名醫，都沒得到肯定的答覆，但他還想著當年不是有個老醫生能讓自家孫子起死回生。想必這世間還有那樣的人物，他絕不能放棄。只是如今對方的徒孫尋來，說了這話。讓他不得不信了。徹骨的寒意席捲了他的身體，難道。要他這個白人送黑人，就這麼看著至彥死嗎？
“請等一下，你們是張天師的後人？”
原本沉默不語的葉暖突然開口了。
她所知的龍虎山張天師是有上千年傳承的，尊東漢時期的張道陵為老祖。傳言張道陵創立了天師道，先退隱北邙山修道，後得黃帝九鼎丹經，修煉於繁陽山，丹成服之，得分形散影之妙，通神變化，人皆莫測其靈異也。於萬山石室中，得隱書秘文及制命山嶽眾神之術，行之有驗。修道降魔，本領不凡，後來飛昇成仙。他所創立的正一天師道由子孫世襲相傳，延續到葉暖前世的時代，已經有65代傳人了。能用銅錢續命，又是姓張，大概就是張天師的傳承者了。可是上次她在密林所見的這對師侄，雖然也有用銅錢驅邪的手法，但是顯然不夠看，而且走的是摸金一派，和天師相去甚遠，怎麼是那人的徒孫了？
聽到葉暖這麼一問，喻元子心底一緊，皺起眉頭問道，“不知道小姐是？”
“沈醫生。”葉暖還沒開口，一旁的薛老爺子就已經回答道，“這位是我請來為至彥治病的沈醫生。”
“哦，原來是沈醫生，久仰久仰，只是不知道沈醫生口裡的張天師是什麼意思？”
喻元子臉上掛著疑惑之色，就好像完全沒聽懂一般，卻不料葉暖完全不顧他的裝傻充愣，直接道，“傳言龍虎山張天師修的的正一天師道，浩然正氣，而你們看起來卻不像修道的人，細細一聞，身上還有泥土的味道，而且還是塵封在地下多年的土，很奇怪。”
“嘿嘿，沈醫生說笑了，都知道人類在地表生存，我們師侄二人又不是從事採礦業的工作，身上怎麼會有泥土的味道？而且我怕是孤陋寡聞了，從來不知道什麼龍虎山張天師，雖然師祖也姓張，不過和沈醫生一樣，是個同行醫生，我們這些徒孫不爭氣，沒能傳承師祖他老人家一點醫學的天賦，實在慚愧。”
葉暖的話讓喻元子一瞬間心底大駭，不過不敢露出所想，只是出口打著太極，否認著。
“我雖然是醫生，但是湊巧從小對那些神鬼之術很好奇，也好運，後來大概摸出了一點門路。比如看到一個人呢，我心底就隱約可以知道他是做什麼的，看到先生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應該是長期在地下工作的，不是醫生，所以一時沒忍住。不過我這能力時準時不準，說錯了不好意思，還望先生看我年紀小，不要計較。”
葉暖說話大有一種‘我年紀小，大人別見怪’的意思，喻元子還沒表態，床上的薛至彥突然開口了，“沈醫生這本事挺好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只是不知道沈醫生能不能看出一個人的命運？不如替我看看。”
聞言，葉暖抬眸看了過去，勾唇一笑，微微搖了搖頭道，“每個人的命運就是一條看不見的軌道，我鼠目寸光，哪能看得那麼遠。”
薛至彥聽罷卻神色沉沉地看著葉暖，滿臉認真地道，“我一直覺得，十多年前我本來該死，卻活了下來，就說明老天也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偷來的時光總是過得格外快，我還沒完成自己所想估摸著就要死了，很遺憾，我覺得自己做鬼肯定也是不甘心的。沈醫生會覺得遺憾嗎？”
“每個將死之人都是這麼想，人生就算再艱難人人都還是想多活一天，可是天定下的事兒，怎麼能改呢？”
葉暖這話說得很是直接，刺了薛至彥一下，卻沒將他擊退，只聽他又道，“正因為如此，才有醫生的存在，沒有醫生救死扶傷，跟死神搶病人，哪有我們這些人的現在。我想沈醫生慈悲為懷，心底也願多渡一個人過河吧。”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是有心救人卻無可奈何，喏，當年救你的神醫後人在這兒，不都束手無策，我有心無力啊。”
喻元子聽了薛至彥和那年輕女子的對話，自然現了什麼，便道，“沈醫生別這麼說，我們是沒繼承師祖的醫術，但沈醫生看起來知之甚多，說不定有什麼秘方可以救人，醫生總是慈悲為懷，我想沈醫生也是如此，不到最後一刻，自然不會忍心放棄病人。”
“是啊，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想放棄手下的病人，可現在早就不是最後一刻了，不是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房間裡所有人的，除了一個完全不知此時的喻朗還滿臉迷糊，其他人心底皆是臉色沉。
“沈醫生，你既然知道十多年前是什麼續了我一命，想必也知道有其他辦法可以同樣讓我活下來，為什麼不出手試一試？我薛至彥雖然沒多大本事，卻有薛家作為後盾，一身家仇要報，如能求得一生，沈醫生有什麼願望，我定當竭力相助。”
“對，不只是至彥，我，包括整個薛家，都可以滿足沈醫生的一切願望，只要我們能辦到。”
薛至彥說完，薛老爺子也當即補充道，他見自家孫子對那個年輕女醫生這番對話，猜出他離開的那段時間是生了什麼事，才讓自家孫子相信對方有救他的能力，既然如此，他當然要努力一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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