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監護人(2 / 2)

小說: 作者:託妮·莫里森

“比如?”

“開車兜風啦,什麼的,”羅門說,“上個星期六去那家老酒店了。就到處看看。”地板啦,床啦,什麼都可以,只要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就好。他激動得滿手是汗,因為她堅持讓他開車。他不僅不會開車,而且在他努力控制住方向盤的時候,她喜歡在他身上蹭,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邊相互挑逗著,一邊差點撞上樹或者滑進溝裡,真是刺激。

“進去了嗎?”桑德勒問。

“嗯。那兒開著。”門鎖著,窗戶結實得像鐵一樣。羅門氣得一拳打向玻璃,像朱妮爾伸進他牛仔褲裡的手一樣堅決。他們本以為那裡很恐怖,蜘蛛網啦,堆滿垃圾的角落啦。結果並不是。廚房在夜色下閃著光,歡迎他們爬上臺面,或是鑽入桌腿之間。別的房間是昏暗的,不過同樣大可利用。朱妮爾一間間數著,他們在每個房間裡探索著自己,從大廳一直到頂樓。

“我覺得好多年都沒人進去過了。老鼠能在裡面開賭場了吧。”桑德勒說。

“差不多。”沒有老鼠,只有鳥。在房樑上盤旋著,竊笑著。整個地方散發著一股酒味。

“沒礙著你們事吧?”

“沒。我的意思是,我們就到處看看,到處玩玩,懂吧?”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不是,呃,就是——”

“羅門,咱們都是男人對吧?”

羅門看了看他的高幫鞋。黑色帆布面,上面有很酷的白圈。

“好了。別繞彎子了。直說吧。”

“好吧。嗯,她想,她想要……”羅門摩擦著膝蓋。

“你不想?”

“唉,你懂的。”

“你們幹什麼了?”

“沒什麼。呃,算有吧。我們親熱什麼的,然後,呃,到處看看。沒什麼大不了的。”閣樓除外。要想爬上去得站在椅子上夠到鏈子,拉下摺疊梯。“得要火柴,”他對她說,“或者手電筒。”“不用,”她輕輕地說,“我喜歡黑一點。”他們進去時響起了鳥振翅和鳴叫的聲音。蝙蝠嗎?他想。不過那飛過的翅膀,從照亮閣樓的走廊燈光中掠過的翅膀,是黃色的。他正要說“哇,金絲雀”時,她把他拉向自己。然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在掛滿蜘蛛網的架子間狂奔。迷失了,又在一間漆黑的房間裡找到彼此;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摔倒在地,抓住腳,抓住脖子,然後是整個人。他們公然挑戰這黑暗,用他們響亮的笑聲,還有或快樂或痛苦的呻吟。鳥在尖叫。箱子倒下來四分五裂。地板嘎吱作響,在他們身下裂開,刮擦過他們的赤裸,使他們的嬉戲更加尖銳,平添了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高度的嚴肅。

“沒什麼大不了的?”

“呃,是有點,那個什麼,粗暴,你大概會這麼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捏了他的私處之後,他把她推到——不是,撞到牆上。他咬她的乳頭,狠狠地,她沒有大叫,而是快樂地呻吟著。然後就變了。從黑變紅。他彷彿可以從身外,從一旁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他那擦傷的、出汗的面板,他那閃亮的牙齒,他那半閉的眼睛。

“你們都幹嗎了,羅門?說說看。”

“不是我,是她。”

“能不能說明白一點兒啊,小夥子?”

“她比較粗暴,就那樣。我的意思是她喜歡被傷害。”

桑德勒在十字路口剎了車。過了一會兒才發覺是綠燈。羅門看著車窗外,等著回應,等著值得他相信的大人的意見,等著糾纏在他懺悔中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外公的低笑是一種。指責是另一種。還有什麼嗎?訊號燈變了。

“你覺得怎麼樣?”桑德勒沒管紅燈,慢慢往前開著,裝作在找一個地址。

“挺詭異的。感覺很怪。”她不僅喜歡那樣。那可是她的最愛。不過他心裡也同樣充滿興奮。他站在自己身旁,冷漠,沒有微笑,看著自己施加著也承受著痛苦,痛得要尖叫了,那時會有一種新鮮的快感。那個羅門——受不了床頭上拴著的手套,塗著紫色指甲油的咬過的指甲,抽動著的身體發出的泥漿和蔬菜的味道——已經煙消雲散了。再也見不到了。他很確定。至少不再完整。只剩下褪了色的版本,心中對那場景的感覺從羞恥變成了厭惡。從酒店開走時,他抱怨著(“好啦,姑娘。行啦。你要讓我出車禍了”),她用腿撞他的腿,用舌尖舔他的脖子,把乳頭擠進他耳朵裡。此外還有另一件事。朱妮爾頭一次把靴子和襪子都脫了。他們在廚房裡脫衣服時,她一如既往地穿著襪子。在閣樓上她脫下襪子,把一隻系在他脖子上。他爬下閣樓的梯子,爬了一半時往上看了看。朱妮爾坐在摺疊梯的開口處,穿著另一隻襪子。他不確定——走廊裡光線很暗——不過她穿襪子時他看到的那隻腳就像馬蹄一樣。

“很亂套(“怪”(wack)和“亂套”(whack)同音。),是吧?嗯,我從來都不相信自由意志。假如你控制不了什麼,給你選擇也沒有用。”桑德勒在一幢淺藍色房子前停下。房子前面的草地斑斑駁駁,渴求著雨水。“不過有幾件事你還是可以決定的,比如和誰交往。聽起來你好像和一個讓你煩惱,讓你心裡不踏實的人勾搭上了。這種感覺就不僅是直覺了,而是給你的提醒,可靠的提醒。不能總在意別人說什麼,不過你應該在意來自內心的提醒。別覺得放手就是懦夫。說不定能救你的命。你不是無可救藥的,羅門。永遠別那麼想。有時候放棄比繼續更需要勇氣。有些朋友你知道是不能帶回家的。不是沒有道理,能明白嗎?”

“明白,先生。我聽到了。”

“女人很重要。有時候你可以一舉三得——好的飯菜,好的性生活,好的交流。大多數男人只要一樣就夠了,有兩樣就非常高興了。不過你聽我跟你說,好男人是不錯,可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很好很好的女人更好的事了。她可以是你媽,你老婆,你女朋友,你姐妹,或者你同事。都可以。找到一個,乖乖留下。看到嚇人的,就離得遠遠的。”

“明白了。”羅門說。

盤子裡的菜涼了,不過還是可口得很。送完之後,桑德勒心情很好。羅門很樂意幫忙,每次一停車他就馬上下來,像服務員一樣端著盤子往人家門口跑。維達會很開心的。別擔心,他會告訴她。放寬心。他看著自己的外孫,羅門沒開啟收音機,只是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羅門閉著眼,嚥下嘴裡的口水,期待著朱妮爾的。單單談到她就讓他興奮不已。不管有什麼煩惱,她終究征服了他。比開始時還棒。那時她是主動的。如今溫柔混著粗暴,老套的情話被淫言浪語擊碎,如今由他掌權了。如果他想,他可以打她,而她還是會順從。真有趣。她就像一個可愛的寵物。餵它也好,打它也罷,它都會來舔你。

能放磁帶的收音機是給她自己的。短把的海綿刷是給留心的。那個鬃毛髮刷也是給她的,比她之前用的細一點兒。朱妮爾把買來的東西鋪在餐廳的桌上。留心不一定喜歡那個發刷,不過她會很樂意用這個海綿刷更方便地解決個人衛生問題。海綿刷上甚至還有一個腕環,所以不會從不太靈活的手上滑下來。朱妮爾想,最好的辦法是勸她別在浴缸裡洗澡了,改洗淋浴。在噴頭下放一把椅子。更安全。也更簡單。讓她裝兩個淋浴噴頭,二樓也裝一個。有那麼多錢都沒地方花。晚上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白天哪兒都不去。現在她又想讓朱妮爾開車送她去酒店,神不知鬼不覺地。留心和克里斯廷都不在乎家裡別的地方怎麼樣,需要些什麼。餐廳很大,但從來不用,得重新裝修一下了。把吊扇拆了,把那張難看的桌子扔了。放上幾張沙發,幾把椅子,一臺電視。朱妮爾笑了,發現自己要把這地方變成少管所的活動室了。不過有什麼關係?客廳也需要規劃一下。看起來彷彿重播的節目,就好像老電視劇裡的房子,住著富人家裡吵鬧的小孩和囉嗦的父母。她穿過走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綠松石色的組合傢俱堆在原本白色的地毯上。茶几上幾盞華麗的梨形燈都裂開了。兩幅條紋窗簾在竿子上耷拉著,其他幾幅都被撕破了。打架的痕跡,她想。之後她們太老、太累了,再也沒法這樣打下去,就接受了這無法打破的沉默。

朱妮爾坐在那裡,覺得很興奮。這是她第一次待在,住在,一棟房子裡,一棟真正的房子裡。這裡每個房間都有不同的用處,每間都擺放著不同的東西。她在想,她的好男人喜歡什麼呢。天鵝絨嗎?藤條嗎?東西是他挑的嗎?他會在乎嗎?你不喜歡這裡對吧?誰把燈打碎了?誰又把它們粘了起來?克里斯廷嗎?是留心拽的窗簾嗎?她總是說到你。說她多麼愛慕你。不過她是裝的對吧?克里斯廷是恨你的。照片裡你的眼睛在微笑,但你的嘴看起來卻很飢餓。你娶了一個十一歲的姑娘。十一歲的時候我逃了出來。他們把我抓了回去,後來又送進了少管所。我有過一個美國大兵,不過他們把它搶走了。假如那時你認識我,那麼誰都沒法欺負我了。你會照顧我,因為你理解我,理解一切,不會讓任何人來抓我。你娶留心是為了保護她嗎?是不是隻有這種方法?有個老男人想讓我跟他那個。強迫我。不過我沒有。假如你在那裡的話一定會殺了他的。他們說我想殺他,但我沒有。我是說,我沒想殺死他。我知道是你召喚我到這裡來的。我在汽車站的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報紙就在椅子上,在我旁邊。我賭了一把。我從一個女人的錢包裡拿了兩張二十的鈔票。她把包放在洗手間的水池旁邊,自己去另一邊把手吹乾。我把她的包碰在了地上,然後向她道歉。她都沒檢查一下。泰麗借給我幾件她的衣服。算是借給我吧。我是說如果不向她開口,她是不會借給我的。我是在紅月亮碰見她的。少管所給了我一百塊錢作為三年的工資。我都花在看電影下館子上了。泰麗在紅月亮做服務員。我們關係不錯,總是一起笑。她聽說我白天隨便找個地方睡覺,就請我去她家住。之前嘛,教堂的長椅啦,電影院啦,碼頭旁邊的沙灘啦,一直在換地方,這樣警察就不會發現我,覺得我喝醉了或者嗑藥了。我從來不喝酒也不吸毒。那樣是感覺爽,但是如果腦子被操壞了你的損失會很大。我什麼都不想錯過,什麼都不想。我被關了那麼多年呢。是我的錯吧,我猜。我那時十五歲,就要被放出去了。我應該知道的。但我只瞭解男孩,不瞭解男人。你喜歡我的男朋友嗎?他很漂亮對吧?那麼好,那麼難纏。誰有他那樣的腿?他的肩膀有一英里寬,走路的時候也不動。上帝啊。我想留著他,好嗎?今天他來得遲了點兒,因為他得和他外公待在一起。車庫裡冷得要死,不過我們還是幹了,邊幹邊吃著烤肉。你應該來看看。不過你看見了,對吧?你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我也知道比起這裡你更喜歡酒店。和男朋友去那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在那裡到處都感覺得到你。留心想讓我在那裡做什麼事。她不告訴我是什麼,不過我知道是要把克里斯廷永遠地解決掉。別做夢了。她們在玩遊戲嗎?兩個人都輸了。我得確保輸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對不起。我還是不太習慣。有時我忘了你是我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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