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波利的屠夫(2 / 2)

“那不是他乾的。”瑪麗亞說,“大家都知道,佩特羅普洛斯才是那個不乾不淨的肉販子。他髒的可不光是那張嘴。”她端詳著一臉困惑的安娜,“因為不好好打掃自己的地方,佩特羅普洛斯被市政府罰了好多次了。你可不是第一個在他店門口滑倒的人。幾年前,伊萊福賽利亞女士摔了一跤,手腕都給弄骨折了。就在你今天摔的地方,也是因為一塊油脂。就是這麼回事兒,是油脂。不過你不能埋怨油脂啊,你該怪那個隨處亂扔的人,阿里斯是個好小夥兒。做事兒乾淨利索。”

安娜沉默著。無論怎樣,她對拉迦吉斯一家的看法都不會改變。從小到大,她都把他們視為仇敵。祖父向她灌輸了太多關於那家人的負面評價,這種根深蒂固的成見可不是能夠輕易摒除的。那家人乾的壞事太多了,狗被毒死只是其中之一。

這位花商總以和事佬自居,更經常的是扮月下老人。鮮花可不僅僅是鮮花;它們總是深富意蘊。可不像賣肉那麼簡單。

“我覺得你該回去一趟,謝謝人家。”她繼續說,“如果你是個男的,我還會建議你買些花過去。但女人就不用這麼費事了,不是嗎?我想,你只要笑一笑,和和氣氣地說句‘謝謝’,就成啦!”

“問題出在他父親身上。”安娜咕噥著。

“關他父親什麼事?”瑪麗亞問,“他父親今天根本不在啊。”

“我祖父說過一些關於他的事,僅此而已。關於那些狗。”

花商立場堅定,對安娜的說法不以為然。

“你可不能聽什麼就信什麼,”她說,“還有很多人認為這事兒是鎮長手下的人乾的呢。上次選舉出了不少怪事,但誰也不能拿出證明。”花商撿起一段綢帶,將其對摺,然後剪成兩段,接著咕噥了一句:“哦,我的聖母啊,這小鎮,一直都這樣,從沒變過。”

“什麼意思?”安娜天真地問。

“你真的不知道這些謠言背後的故事嗎?”

安娜搖搖頭,“是啊,我真的不明白。我只知道祖父還為他那隻狗的事生氣呢。”

“這個人去這家肉店,那個人選那家肉店。他們為什麼會偏愛這一家麵包店,而嫌棄另一家——這裡面都是有原因的。”她說,“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派別。他們互相仇視,而且各有各的根據。”

“那麼告訴我吧。”安娜催促著。

“這事要從內戰那會兒說起。它讓整個小鎮都中了毒。”瑪麗亞說,“人們現在還心懷怨恨。當初對著幹的人,現在仍舊勢不兩立,其中一些人甚至把怨恨傳給了兒女……甚至是孫輩。”

安娜低頭望著地板。

“哦,你還是坐一會兒吧。”花商關切地說,“摔了一跤,你現在臉色不太好呢。”

她叫人去拿兩杯咖啡過來,接著繼續整理花束。

“如果拉迦吉斯和毒死狗的事沒關係,那我祖父為什麼那麼恨他呢?”

“他們當年是對立派,”她一語中的,“就因為這個。”

安娜能感覺到,這中間一定還有其他事。“但他的恨似乎和某件事有關。那股仇恨太強烈了。”

瑪麗亞·索福利斯繼續修剪花莖。

“如果你能告訴我,索福利斯女士,我真的會很感激。”安娜央求著,“我知道我祖父是不會說的。”

“我只是覺得這事不該由我來告訴你……”

“那誰都不會告訴我。”沮喪的眼淚刺痛了安娜的雙眼。

“你也許根本不想知道。”

“拜託了。”

“好吧。就在內戰結束前不久,在城外一座穀倉裡,人們發現了六具共產主義者的屍體。他們其實都是孩子,其中兩個還不到十五歲。”她停了一會兒,接著說,“拉迦吉斯是那些遇害者的朋友。當時,他和其中最小的那個孩子一樣大。那晚,他本要去和他們碰頭,但遲到了。他說自己親眼看見了那場謀殺。他說兇手就是你祖父。你祖父是右翼人士,不過我想,這點你是知道的。”

安娜吃驚地捂住嘴巴,瞪大了雙眼。瑪麗亞繼續往下講。

“這事兒沒經過審判。在此之前,一些右翼人士剛剛被殺。所以,兩派互相指責,鬧得不可開交。可你祖父從來都沒有洗清嫌疑。哪怕是今天,你還能在這兒碰到幾個認為你祖父就是兇手的人。”瑪麗亞費力地嚥了嚥唾沫,盯著眼前這位年輕姑娘,“人們稱他是‘卡拉波利的屠夫’。”

安娜覺得頭暈目眩,好像快要病了。這些關於祖父的往事,她真不願相信,卻又無法打消疑慮——也許是真的。她站起身,深恐自己挪不動腿。她默默離去,心亂如麻,不知道今後該怎樣面對那位老人。

安娜到家時,祖父正如往常那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她不敢抬眼看他。她藉口說自己頭痛,把依舊包著蠟紙的肉塊放進冰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整整一晚,她輾轉反側。“卡拉波利的屠夫”這幾個字一直在腦中迴響。

第二天,帶著幾分惶恐,她試著和祖父聊起四十年代,卻發現老人的火氣更大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永遠都不會有勇氣當面問個究竟。

那晚,她拾起祖父的報紙通讀了一遍,平生頭一次認識到亞歷山德羅斯·泰克斯迪斯的政治立場有多麼偏右。那些社論文章公然標榜法西斯主義。人們常把祖父描述成慈祥老人,而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她這位滿頭銀髮的“爺爺”全然不符合這樣的定義。如果他真是那個“屠夫”,那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沒有朋友,為什麼連安娜的父親都不怎麼願意回家常住。對於內戰,安娜知之甚少,只知道當時有人犯下各種暴行,161所以她無法排除那個念頭——也許祖父當年真的或多或少牽涉其中了呢。畢竟,這是一座小鎮。或許她永遠都無法知道真相。

第二天,她又走進了市場,賣肉的巷子格外冷清。阿里斯正忙著擦拭冷藏櫃的玻璃門。大齋節結束之前,這裡的生意都不會太好。

她徑直朝他走去。“我只想跟你說聲謝謝,”她說,“我當時誤會了,對不起。”

“別往心裡去,”他答道,“沒事的。”

阿里斯·拉迦吉斯知道安娜的祖父和他的家族之間積怨已久,他猜安娜也很清楚此事。五十年前的種種恩怨至今依然如陰影般籠罩在他們這代人身上,實在荒謬。無論當年的鬥爭多麼慘烈,現在的年輕人不再耿耿於懷了。

“我們什麼時候去喝杯咖啡吧?”他充滿期待地問道。

“好啊,”她毫不猶豫地回答,“非常願意。”

安娜覺得頭輕飄飄的。也許,她真的有點兒腦震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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