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外一片肅靜。
朝服在身的楊廣,甚至都還來不及更換便服,就匆匆趕來,可想而知皇帝此刻心裡是多麼憤怒。
楊廣眼色很冷,近來的憔悴又讓他消瘦了一大截,兩頰的顴骨略顯凸出,原本精緻的黑鬚也多了幾根白,配合上他此刻的陰冷神情,無比可怕。
馮良偷瞄一眼皇帝臉色,心中暗暗叫苦,伺候了皇帝大半輩子,怎麼不知李元愷這次是真的觸怒龍顏,皇帝心裡已經生起了殺機。
馮良也沒想到李元愷膽子這麼大,一回京竟然直接闖進大牢,那李靜訓可是皇帝指明不會放過的人啊。
宇文述盯著李元愷,只等皇帝一聲令下,他就招呼禁軍一擁而上,將李元愷拿下。
不過宇文述也清楚,皇帝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暫時還不會捨棄掉李元愷這把快刀。
他在琢磨著,怎麼才能利用這件事,好好安排一下李元愷。
楊廣踩著黃稠繡龍墩子走下輦駕,拒絕了馮良的攙扶,神情陰沉地走到李元愷面前。
掃了一眼李元愷懷裡昏迷不醒的李靜訓,楊廣搖搖頭,冷冷地道“你真是令朕太失望了!”
李元愷單膝跪下,低著頭,他怕自己眼裡沁出的兇戾過早暴露在楊廣面前,又或是被宇文述利用。
李元愷聲音低沉“懇請陛下饒恕李靜訓,為長公主留下一點血脈。”
楊廣冷冷地注視著他,半晌,冷漠地道“李靜訓乃李逆近親血脈,按理應當處斬。朕已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寬宏處理。朕不會殺她,但她這輩子也不能離開監牢。”
李元愷呼吸變得濃重了幾分,他只感覺心頭的怒火恍如要將他點燃。
劇烈地吸了幾口氣,李元愷依然低著頭,聲音提高了幾分,語氣堅決“臣~懇請陛下饒恕李靜訓,為長公主留下一點血脈!”
楊廣勃然色變,一抹憤怒紅暈攀上雙頰,在他略顯蒼色的面板上十分明顯。
“李元愷!你真是大膽至極!”楊廣厲聲怒叱,“你打傷朝廷大將,殺死大牢守衛,抗旨不遵,擅闖地牢,你當真以為朕不會殺你?”
李元愷依然不抬頭,雄渾地低沉吼聲宛若一頭極力壓抑著憤怒的猛獅!
“臣~懇請陛下饒恕李靜訓,為長公主留下一點血脈!”
一股狂暴兇悍的氣息從李元愷身體裡四溢而出,他脖頸上青筋暴起,那吼聲嘶聲竭力!
楊廣蹬蹬後退數步,臉上竟然劃過幾分驚駭和懼色,旋即卻是被更大的怒火所籠罩!
周圍的禁軍將士先是下意識地後撤幾步,隨即才反應過來,他們可是有衛護天子安全的責任,怎能後退,又急忙靠攏,一個個如臨大敵般將李元愷團團圍住。
“你...你莫非還敢當真朕的面行兇殺人?”楊廣滿臉怒暈,厲聲呵斥,聲音卻有一絲顫。
站在不遠處的幾位國朝老臣,蘇威和裴矩,還有竇威竇抗等人,皆是身著上朝穿的官袍,跟著天子來看看情況。
見此情形,蘇威和裴矩低聲商議了幾句,又和竇威等人議論片刻,以蘇威領頭,一眾老臣上前跪倒。
滿頭白的老相國蘇威面容悽悽地哀嘆道“陛下,老臣等懇請陛下饒恕李靜訓,為長公主留下一絲血脈吧!她自幼體弱,怎受得了地牢的苦。長公主身前對她最是寵愛,懇請陛下開恩!”
“懇請陛下開恩!”
一眾老臣滿臉肅然地拜倒求情。
所謂李逆一案究竟怎麼回事,這些比鬼都精的老臣怎會不知?
打心底裡說,李敏李渾乃是前太師李穆的後人,關隴元勳,與各家各閥沾親帶故。
突然間被打成了逆犯,滿門族滅,朝臣們看在眼裡,寒在心裡。
既然是冤案錯案假案,終究不會得人心,終究會有人心裡不服氣,只是因為皇權高壓,無人敢言。
他們倒也不是為李元愷說話,而是為了蒙冤而死的李敏一族,為了他們自己。
竇氏一族深有同感,當皇帝為了莫須有的罪名冤殺功臣滿門的時候,他們會在心裡深深的懷疑,這樣的皇帝這樣的王朝,還有擁護的必要嗎?
楊廣滿面鐵青,望著一干跪倒的老臣,再看看李元愷,雙眼死死鼓瞪。
宇文述皺了下眉頭,他知道自己這次已經站在了大部分關隴門閥的對立面,只有抱緊皇帝的大腿,宇文氏才能延續富貴。
宇文述想說什麼,卻見站在後面的虞世基微微朝他搖頭。
虞世基和他都是堅定的抱皇帝大腿派,在揣摩皇帝心思上,虞世基甚至更加高明些,宇文述遲疑了下,沒有開口。
楊廣怒極而笑,點頭連道三個好字,猛地指向地牢,怒喝“既然你想保她,那好,朕饒恕她,許她不死,但你,必須給朕進去!什麼時候朕饒恕你了,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李元愷神情平靜,點點頭站起身,垂眸道“多謝陛下開恩,臣自知有罪,願意入地牢,絕無怨言!”
楊廣麵皮狠狠地顫了顫,氣得直點頭。
李元愷抱著李靜訓走到蘇威裴矩身前,微微一躬身,嘆道“蘇相國,裴侍郎,可否勞煩您二位,將靜訓送到我府上。”
蘇威和裴矩相視一眼,蘇威又朝楊廣看了看,只聽皇帝冷哼一聲,倒是沒有說不許的話。
蘇威笑道“李將軍放心,老夫一定親自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