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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高的虞喜終於在暴雨降臨時回到了廄苑,他將手裡的兵刃往地上一扔,也不回居所,而是直接往乾草堆上一躺,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過去十多年間,他作為低賤的養馬圉人,正是在這夾雜著土腥和馬糞味道的乾草堆裡睡大的。自從被君子提攜,升為兩司馬,得到了自己的居所,睡慣了軟榻,偶爾往稻草裡鑽一次,也是不錯的。
割了一天的麥子,比在馬背上馳騁了百里還累,今日方知農稼之事艱難,他無力地伸手呼喚自己的騎童:“敖,快拿些清水和吃食來……”
可喊了半天,小騎童卻依然不見蹤影。
虞喜只得自己起身,摸著滿頭的稻草和麥殼,疑惑地說道:“那小子去哪了?”
沒看到敖的身影,卻見今日輪值,冒雨巡視成鄉外圍的井走了進來,他取下頭上的皮胄,翻轉過來,倒了一地的雨水。
也不知道為何,井永遠苦著臉,陰沉而緘默,他抬起眼看著虞喜道:“不必找了,你那騎童悄悄和君子的女婢出了成邑,回來時正好被我抓到,現在正跪在君子面前認錯呢!”
……
在鄉寺後的小院裡,剛剛從府庫中歸來的趙無恤,心中也充滿了疑惑。
就在方才,井前來稟報,說是他的侍女薇和騎童敖出了牆垣,歸來時被抓了個正著。
現如今,那姐弟倆人已經被遣送了回來,不待趙無恤問話,便自己跪倒在雨幕之中。
這態度,讓趙無恤更是困惑不解,正是收麥的緊要時刻,他們冒著雨出去做什麼?
難道,是要逃跑?
可趙無恤自覺並沒有什麼虧待她們的,甚至,他從未將薇視為隸妾,與來自下宮的良家女侍女媛一視同仁。
當初也是姐弟兩人苦苦哀求,說舉世無親,再無去處,趙無恤才讓她們留下的。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告知他一聲,又有何妨?若是要走,他說不定還會給予錢帛路費。
雖然,心裡可能會有一些不痛快。
畢竟薇侍候了他半年有餘,這麼一個美貌的女孩天天在身邊貼身相伴,他趙無恤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又不是石頭做的。要說一點感覺沒有,那是假的,要說喜歡?卻又不是。
大概只是男性的佔有慾在作祟吧。
無論如何,事情總得問清楚,於是,他從席上站起來,冷聲道:“還在雨裡待著作甚?還不扶你姐姐進屋來避雨。”
敖唯唯諾諾地答應了,想攙扶姐姐起身,薇卻不動,反倒拉著敖,一齊跪倒在雨中向趙無恤稽首;隨後起身登階,再稽首;上堂後又三稽首。
在鄭重的三稽首後,她嘴角輕抿道:“下妾有罪,懇請君子饒恕。”
薇的烏髮都被雨水淋溼,一束一束的,白皙的額頭也沾了泥土,一雙大眼睛變得更加水靈動人,惹人憐惜。
看著她面色蒼白,渾身還在微微顫抖的模樣,趙無恤於心不忍,聲音不由得變得柔和:“你何罪之有?”
“下妾,對君子隱瞞了身世……”
“哦?”雖然早已和計僑猜測,能識文斷字,還知道“結草”這個生僻典故的薇,可能是位從小受過教育的沒落貴族淑女。但半年來,趙無恤忙這忙那的,也沒心思八卦此事,既然薇不說,他也就沒有追問,只是靜靜等待她坦白的那天。
沒想到,卻是選了這樣一個陰霾暴雨的日子。
“任誰都有難言之隱,這哪有什麼功罪之分,你若是願意說,便說出來吧。”
“請君子稍安,下妾前些日子見君子之劍折損,便自作主張,違了禁令出邑,想將這家傳之物取回,獻予君子。”說完,她抬起頭來,目光斜斜望去。
被巡視的趙兵抓住,攜帶的兵器自然是被繳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