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刻他也腦闊疼,戰場上兩軍交鋒兵來將擋,不過酣暢淋漓打一場硬仗,比應對這些妖魔鬼怪要容易多了,現在,連敵人在哪裡都看不到。
安頓了眾人,蕭暥看向謝映之,“先生,水底忽起了風浪,我到處找不到阿季,怕他被卷下去了。”
雖然武帝那麼牛氣的人,應該不會死在這種地方。
謝映之正挽起衣袖點燃案頭的香,從容道,“此間靠近刀劍峽,古往今來無數船隻沉沒於此,江底乃積屍之地,煞氣甚重。現在又過子時,陰鬱之氣揮散,故而興起風浪。”
蕭暥明白了,但現在離開天亮至少還有一兩個時辰,橫江鐵索能不能支撐那麼久?
謝映之給琴案上的古琴接上了弦,抬頭問道,“主公會撫琴?”
蕭暥:……
他還有這興致?
船上的榭臺早就是笙歌散盡,一片殘紅零落,狂風席捲起巨浪,拍打在船舷上,燭火熄了大半,只有幾盞連枝銅燈還若隱若現地燃燒著。
顛簸的船艙裡,劉武抱著柱子連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忽然聽到耳邊絲竹之聲響起,寧靜悠遠,如春風化雨,綿綿不絕。
劉武抹了把嘴抬起頭。
只就見狂瀾暴雨間,他們一坐一立,一曲琴簫相和。
劉武懵了,你們兩也太風雅了吧?都這會兒了,還有這個興致?
***
清揚悠遠的曲聲在江面上飄散,如同山間清嵐安撫了洶湧的怒濤,波浪居然逐漸地平復下去。
月光照著浩蕩的江面,一道暗影從水底掠起,像游魚般滑過水麵,又倏然間消失於片片浮動的水草間。
“是謝映之!”
那鬽惡狠狠道,“真是小看他了,沒想到他受了傷,流了那麼多血,竟然還能施展化音之術。”
然後它怒其不爭地看向已經沒有聲息的魏瑄,“都是你小子太沒用了!”
水草交織成羅網,絞緊了魏瑄白皙的脖頸,他垂著頭,長髮如墨般散開,遮住了俊秀的臉容,只露出蒼白的下頜,水波浮動間,顯得清寒尖削。
看來是已經死了。
它嗤道,“果然只是生了副好皮相,連刺一劍都軟地跟個姑娘似的。”
然後它又仰頭看向頭頂的水面朦朧的月影。
“謝玄首再神通廣大也無濟於事,刀劍峽古往今來埋葬了多少亡魂,他能安撫多少,我就能再招來多少。看他安撫得快,還是我招地快,他受了傷,我倒要看他能撐多久。”
說完,一股黑氣夾帶著強勁的水流,掀起巨浪翻滾,撞向水面的寶船。
寶船劇烈地震盪了一下。
緊接著,密密麻麻的水草如蛇群一般順著船舷迅速爬如了船艙裡,陰鬱腐朽的水腥氣立即在艙內蔓延開來。
“這……這些是什麼東西?”賓客們抱著柱子,看著滿地蔓延的水草頭皮發麻,其中還夾在著幾縷蠕動的髮絲。
海安伯的繩子沒有束緊,腳腕上被水草纏住,整個人被拖得翻倒在地,沿著地面被疾拽了出去。
“救……救命!”他嚇得面無人色。
蕭暥一邊撫琴,一邊隨手一彈,長劍疾射而去,當即斬斷溼滑的水草。海安伯驚魂未定地跌坐地上。
謝映之淡淡道,“主公,專心。”
燭光盈照下,他容色如薄冰近乎透明,雪白的衣衫上,血色更為觸目驚心。
蕭暥回過神來,趕緊撫琴跟上他的節律。
簫聲忽然變得清悅起來。宛如仲夏吹過田野間的風,帶著兩三點暮雨,灑落山前,池塘裡蛙叫一片,院籬前有人聲笑語……
那是歸鄉的路,安撫著流落他鄉的遊魂。
曲調聲中,船艙裡的水草漸漸萎蔫下去,退回水中。
艙外洪浪翻湧,拍打著船舷。江水像沸騰一般,湧起無數的漩渦。
江面上數十根鐵索緊緊地扣住船舷,三方持久的角力。
如果能夠這樣支撐到清早,蕭暥心想道。
可就在這時,在席捲著鐵木石塊的巨浪持續撞擊拍打下,寶船的側舷處似乎終於禁不住咔地裂開了一道縫。
冰涼的江水汩汩滲進了船艙。
水底,
那鬽得意地笑了,“寶船漏水,這回謝先生也沒辦法了。我就再送他們一程罷!”
話音未落,周圍的江水如龍蛇翻騰,最終凝成一股滔天的巨浪升騰而起,向江面狠狠地撞去。
幾乎是同時,一道銳利的白光在幽暗的水底乍然一亮,竟將那巨浪一劈為二。
那鬽收住力,愕然看去,“小子,你居然還沒死?!”
魏瑄神色冷峻地站在水中,手中的帝王劍燃燒著烈烈玄火,江水以他為中心,波分浪裂,被劈開為兩面峭壁般的水牆。
這鬽愕然,“小子,你什麼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