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于方拿了房里博古架上放着的青花瓷瓶擦了两下,抬眼皮看林卫一眼:“你上次说是同兴十五年年时来的这儿。”
“是。”
“几月到的?”
“十月。”
“是谁介绍你到这里来的吗?”
“不是,我只是找了一个,可以只有我自己的地方。”
居成阳想,这个人需要好强的自我价值实现。
林卫继续说:“当时明月客栈前楼只有吃饭和喝茶歇脚,我来了之后才有这说书,说来也是东家心善。”
“你夫人是泸州本地人还是?”
“她是京都里的人,只不过是个孤儿。”
“你在泸州从过军吗?”
“没有,大人尽可以调户籍去查。”
没有?!可林卫的表情不似作假,他们所查的户籍也只有他当小吏的记录,同兴十三年时他辞了工作,回家务农,时不时在青楼编话本子讲,十五年时出泸州,中间没有断。
“十三年的时候为什么要辞职?”
“只是不想做了,我十三年的时候被借调,跟着人进过一次京都,我很向往,正好那两年收成还不错,我攒了点银子,就领着父母来了。”
泸州十三、十四、十五,三年收成都很好,一切细节都合理,但居成阳面色不太好,抖了抖衣裙上的褶皱低着头道:“既然要攒银子,怎么不卖地呀?”
林卫道。“贵人不知道,地是我们生存的根本,若是在京都活不下去,一路讨着饭回来,在泸州也还有一席之地,况且我妹妹还没找到,若是把地卖了,她日后若是回家,连糊口的办法也没有了。”
“你妹妹到底是为什么丢了?丢了多久?既然她丢了,不找,就走了。”秦于方虽然不觉得他妹妹与这些事有关系,但是道。“你既然也在省府中做过事,多少也认识些人物,见面三分情,求他们帮帮忙找找人,一个女孩子,也不是算什么大事。”
林卫,右手又开始若有若无地想要往上,挡住什么东西,可是又克制地放下来,来回几次。
秦于芳自然知道他这反应是想遮掩,他觉得羞耻,他不敢见人,他觉得愧对妹妹,既然如此,父母也听从他的决定抛弃了她。
林卫半晌见推脱不过去才道。“她被人抓走了,我们惹不起,旁的人还能说花钱赎人,可是我们连钱都没有,也不敢以小博大,怕到时候全家都被拖下水,就只能跑了。”林卫有些哽咽。“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小吏,得的那点钱,得打点同事关系,还要逢年过节拜访上级,什么都没存下来,我也不是没有求过他们,可是他们光吃不做,我没有办法了。”林卫吸鼻子。“我做了十年小吏,十年啊,大半的俸禄都没有花到我自己家,不提拔也没事,我只是想安安稳稳赚点钱,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是他们拿我当畜牲使唤!”林卫激动地站起来。“因为我没有根基,我有父母做软肋,我要保护妹妹,我不能失去工作,这可能是我唯一出人头地的路,能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我不能反抗,我只能忍着,没有人把我看在眼里,每天从早到晚,一卷案子,多少人叫我,半个时辰看不完,我连偷着赚点外面钱的时间都没有,难不成我要守着那点脸上的光饿死吗?”林卫声嘶力竭:“这是大事吗?我问你们,这是大事吗?你们只需要动动嘴而已。”
居成阳沉默轻出一口气。“对不起。”
秦于方也没有说话。
林卫缓过来又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居成阳:“你出泸州的时候有人让你写过字吗?”
“写过。”
居成阳:“为什么让你们写?你记得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吗?”
“很多人,守城的官兵,当时只是说留下做个纪念。”
居成阳:“是每一个人都写了吗?”
“不是,有的时候可能会写吧。”
居成阳又问:“写的是什么?”
“我是个好人。”
居成阳:“为什么这么写?”
林卫这才在他们面前真正直起了身子一回。“以直报怨,何以报德,我都已经以德报怨放下一切,难道不比圣人还要高尚吗?”
居成阳点头示意秦于方有没有什么要问的,刚才他一直没有说话。
秦于方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是。”林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居小姐,对不起,冒犯你了。”
居成阳不明白,但也说。“不妨事。”
秦于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今天,而是刚见面时,才对他改观,赞了一句:“真君子。”
居成阳看着他背影,肩膀一高一低,步履蹒跚,着实不像个30多岁的人,被挫磨得比她父亲还要老态,道:“是不是君子先不说,这些人大约都有些隐瞒。”
“嫌疑人都是这样的,几乎不可能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全盘托出,其中复杂或许纠缠了一些他们不愿提及的往事,必要字里行间深挖。”秦于方盘算着林卫的身份,不需要像长住客人里的有几位一样需要注意。“林卫也许是一个重要线索。”
居成阳大约知道他心中所想,翻开了那本他们看了几页,便撇开的账册,说:“先顺其自然吧。”
“裁军补偿,共得三两,同兴十七年十二月。”
“对吗?”秦于方问。
“对,但是泸州军营依照以前的样子是不可能按全款发放的。”不贪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