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轉機(1 / 7)

洛陽城中一共有三個大集市,其中最大的便是南市,面積大約有四個普通裡坊那麼大,其中聚集了各式商行百多種,鋪戶幾千家,大小商販更是不計其數。每天從早到晚,南市中都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那熱鬧興旺的景象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洛陽是大周的都城,因而集市中川流不息的人群裡,除了漢人之外,還有許多來自各地的異域人士,這些人樣貌打扮奇特、舉止行動異於普通百姓,說起話來怪腔怪調的更是有趣,不過洛陽的百姓們見多識廣,可不會對他們另眼相看的。這些異邦人士在集市中往往以各自的族群相區分,在某一塊固定的區域內聚集,用極具特色的商品來招攬眼界頗高,而又喜好新奇事物的神都百姓們。同時,他們自己也在這個聚集地中互通訊息,老鄉們彼此相攜共助。

此刻,梅迎春就意興闌珊地走在南市中突厥商販聚集的區域裡,滿眼都是同族人的面貌和裝扮,滿耳也都是熟悉的突厥語言,恍惚之中,竟以為是置身於蔥嶺之外的突厥“巴扎”。有唐以來,突厥與中原的交流就廣泛且深入,突厥商人在中原做的買賣也是五花八門,但是其中最有名氣的是兩樣十分特殊的產品:馬和奴隸。說起突厥馬,世人皆知那是馬中最優秀的品種。有書載:“突厥馬技藝絕倫,筋骨合度,其能致遠,田獵之用無比。”一匹上好的突厥馬,可價值千金,所以不少突厥人都在中原以販馬為生。至於突厥奴隸,則大多來自於各次戰役中的俘虜。因突厥人吃苦耐勞,尤其擅長養馬馴馬,很多中原貴族富豪,便買下這些突厥俘虜作為家奴,久而久之,擁有突厥奴隸成了大周顯貴們的時髦,突厥奴隸的買賣也漸漸成了氣候。

這兩類商品彙集在一處,在突厥“大巴扎”中形成了非常奇特的景象。隔三岔五地便是一堆人聚攏在一起,圍起來的圈子裡要不是幾匹神采飛揚的高頭大馬,要不就是若干垂頭喪氣的男奴女奴,相馬的和挑人的,各自都忙得不亦樂乎。這種情形其實在塞外也不少見,梅迎春見怪不怪,只是一路悠閒地逛著。

許是梅迎春的氣質相貌確實不同凡響,作為同族的突厥人比漢人更能感知到他那不怒自威的王者氣概,只要他走到哪個小圈子,那裡的人們便很自覺地為他讓出個缺口來,使得他可以隨意自在地將“巴扎”上的“商品”逐個鑑賞過來。看了一圈,梅迎春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以突厥民族馳騁草原大漠的豪情與雄壯,來到這中原腹地,卻只能將自己的駿馬為漢人的坐騎,將自己的男女為漢人的僕役,難怪被漢人蔑視為野蠻的民族。於是,梅迎春又在心中暗暗重複了一遍,自己過去十多年遊歷各地後所形成的一個堅定的信念:總有一天,他突騎施烏質勒王子要將自己的部族帶入和大週一樣昌盛的文明,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和犧牲。

梅迎春正慢悠悠地逛著想著,不知不覺身後跟上了個賊眉鼠眼的小個子突厥人。梅迎春心說來得正好,便朝拐角處僻靜無人的地方走去。小個子心領神會,緊緊跟上。剛拐個彎,見左右無人,梅迎春猛一回身,那小個子才轉進來,登時嚇了一大跳。

梅迎春揹著雙手,冷笑道:“怎麼?有事找我?”

小個子結結巴巴道:“大、大爺,小的是想看看大爺是不是有事,用得上小的?”

梅迎春輕哼一聲:“你倒機靈,叫什麼名字?在這裡多久了?”

小個子忙道:“我叫阿威,打小時候起就在這‘巴扎’上混,熟得很!”他看梅迎春點頭不語,便大起膽子湊上前道,“大爺,您是想找什麼人吧?”

梅迎春倒有些意外,不由上下打量著對方道:“怎麼?常有人來這個‘巴扎’上找人嗎?”

阿威得了意,抹一把額頭上方嚇出來的冷汗道:“誰說不是呢?來洛陽的突厥兄弟都知道這裡是咱突厥人最聚集的地方,要找個人送個信什麼的,都到這個‘巴扎’來。還有些找被賣成奴隸的親人的,也上這兒來。”

梅迎春釋然,這小阿威很精明,看出來他就是來找人的。既然如此,梅迎春便決定問一問,他招呼阿威近前來,輕聲道:“阿威你很機靈,我的確是來找人的。”

“大爺要找什麼人?叫什麼名字?是男是女?”

“男的,名叫烏克多哈,你知道嗎?”

那阿威皺起眉頭想了想,搖頭道:“我認識的人裡面沒有叫這個的。”

梅迎春有些失望,就打算離開,阿威還在苦思冥想,突然叫道:“咦?這個名字我好像聽到過……啊!”

梅迎春追問:“怎麼?”

“我想起來了,前幾天還有些人也向我打聽過這個人!”

梅迎春神色一凜:“什麼樣的人?漢人還是突厥人?”

阿威想了想,大聲道:“好像有漢人,也有突厥人,都打聽過!”

“漢人?突厥人?”梅迎春喃喃自語著,心中既感意外,又覺驚詫,看樣子事情的確很複雜,這烏克多哈的處境也一定十分兇險,必須要儘快找到他,否則後果很難預料。

梅迎春正想著,抬頭看到阿威正眼巴巴地瞧著自己,便嘲諷地笑起來:“可惜啊,你也不知道這個烏克多哈在哪裡,要不然你倒是可以發筆小財。”

阿威沮喪地垂下腦袋,隨即又不甘心地抬頭道:“大爺,我再去幫您打聽打聽?也許這個烏克多哈沒有用真名呢……”

梅迎春點點頭,從錢袋裡隨手掏出一把錢來,甩給這阿威,一邊道:“要是打聽到什麼就去南市后街的客棧找我……”想了想,他又問,“阿威,這些天‘巴扎’裡有什麼奇怪的人或事嗎?”

阿威眼睛一亮:“還真有呢!”

“哦?什麼怪事?”梅迎春停下了腳步。

阿威討好地說:“大爺,您一定沒聽說過,一個大男人到處找奶媽奶孩子!”

“奶媽?奶孩子?”梅迎春有些啼笑皆非。

“是啊!長得很威武英俊的一個突厥漢子,在咱們人堆裡也算出挑的了。不知道為什麼,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前幾天老在這裡轉悠著找奶媽,還鬼鬼祟祟的,也不敢見人,只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來。”

梅迎春“嗯”了一聲,感到有些興趣了,便追問道:“他找到奶媽了嗎?”

“唉,咱們這個‘巴扎’上倒有些女奴,可都是年紀輕輕的大閨女,哪裡來的奶媽啊?”

梅迎春聽著也覺得好笑,道:“這倒也是,那他怎麼辦呢?”

阿威得意地道:“還多虧他找上了我。這不,我告訴他前頭賣馬的蘇拓大哥剛生了個兒子,那新當孃的應該有奶水。”

梅迎春沉吟著問:“他自己的女人呢?為什麼不喂孩子?”

“我問了,他說女人死了。”

“死了……”梅迎春眯縫起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阿威的臉。

阿威被他看得直發毛,嚥了口唾沫正要說話,小巷裡突然竄入一個彪形大漢,兩隻毛茸茸的大手死死地揪住阿威的衣領,跳著腳大叫:“孃的!你還我婆娘!”

阿威被這大漢揪得舌頭都吐了出來,兩眼往上直翻,梅迎春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伸右手搭住大漢的肩膀,指尖用力,大漢只覺胳膊一陣痠麻,不由自主地便鬆開手,仍然目呲俱裂地嚷著:“你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

梅迎春看阿威總算脫離了大漢的手掌,軟癱在牆上拼命喘氣,便對大漢道:“這位兄弟,有話好好說嘛。”

阿威好不容易喘口氣,漲紅了臉問:“蘇拓大哥,你說什麼呢?你、你的婆娘怎麼要我還啊?”

蘇拓大哥氣得連連跺腳:“哎呀!還不是你昨日讓我婆娘給人去幫忙,奶什麼孩子,這就一去不回!我自己的兒子如今餓得哇哇大哭,我、我不找你找誰啊?”

阿威也急了:“蘇拓大哥,你婆娘沒、沒回家啊?”

“回家個屁!昨天傍晚跟著你走的,就再沒見到過了。你說,到底把她弄哪裡去了?”蘇拓揮著拳頭又要打人,被梅迎春一把抓住,狠狠地甩到旁邊,喝道:“告訴過你了,有話好好說!”轉過身,梅迎春沉聲問,“你知道那個找奶媽的人住在什麼地方嗎?”

阿威撓了撓頭:“這……昨天我把蘇拓婆娘帶給他,他就領著人走了。我倒是留意了一下,應該能找得到!”

梅迎春點頭:“好,你就在前頭帶路。”他看了眼蘇拓,“你跟上來,不要亂說亂動!”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蘇拓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乖乖地跟上二人。

三人在南市後面的一片窮街陋戶中穿行,此地與前面集市上的綺麗繁榮真是天差地別。舉目看去,滿眼皆是爛泥和茅草堆砌起來的破屋子,七歪八斜地靠在一起,屋子中間是骯髒不堪的泥濘小道,坑坑窪窪的路面上到處都是積水和垃圾,空氣中飄著股酸臭的味道。阿威對這裡甚為熟悉,帶著梅迎春和蘇拓繞來繞去,很快便來到一座眼看著就要倒塌的破房子前面,阿威遲疑著道:“好像就是這個地方。”

蘇拓抬手就要推門,梅迎春往前一擋,輕輕搖頭示意,另外二人忙退到後面。梅迎春將耳朵微微貼在漆色凋落的破損木門上,屏息細聽,只覺得屋內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微聲,好像還有人在極低聲地嗚咽。他舉手緩緩地推開房門,屋子裡黑洞洞的,後牆的窗戶被堵死了,只有幾束微弱的光線穿過縫隙投入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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