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要的材料是早就同店家預定好了的,也都是熟人,林容二人來不過看看成色合用不合用,有沒有以次充好。店家笑著點頭:“道長們放心,咱們店童叟無欺,這樣好成色的辰砂、硃砂、硫磺,整個青州城,也就我們這兒有了。”
煉丹事關小玄青冠的生計,二人均不敢馬虎,細細清點了一通,這才付了銀子。
林容想著替那小姑娘抓藥的事,尋個藉口把妙貞支開:“師姐你先吃點東西歇一會兒,許是我上次病沒好全,這些日子夜間有些盜汗,再去抓一副藥來吃吃。”
二人一路下山,大半天水米不沾牙了,妙貞早就累了,點點頭:“那你去吧,晚了藥鋪就上門板了,我在這路邊麵攤等你就是了,快去快回。”
林容點點頭,想著去抓滑胎藥自然不能做這頭戴芙蓉玄冠,身著青羽裙的道士打扮,取了包袱,在驢車裡另換了一套青衫,梳了婦人髮髻,頭戴帷帽,緩緩朝藥鋪走去。那藥鋪是個小門臉,裡間只有一個坐堂大夫、一個切藥材的夥計,甚是冷清,見著有人來,那夥計一面低著頭切藥材,一面問:“姑娘是看病還是抓藥?”
林容從袖子裡取出幾張藥方子,遞過去:“抓藥,各三副。”
那夥計瞧了一通,前面兩張補氣益血的方子還好,後面一張滑胎藥的方子便不大敢拿主意了,瞧林容的眼神兒都變了:“姑娘,這虎狼藥可不能亂吃,一不留心,血山崩,神醫華佗都救不回來的。”
這時候的人,除了青樓女子,是沒有婦人買滑胎藥的,有了生下來便是,多得是溺嬰棄嬰,卻沒幾個捨得花錢滑胎。
林容淡淡道:“我知道,你照著方子抓藥就是了。”
那夥計見林容堅決,轉身衝著屏風後喊:“黃先生,您得看看這方子,不然我不敢抓藥。”
那黃先生是個五十來歲的小老頭,正打瞌睡呢,聞言打了個哈欠:“進來吧。”
這些小藥鋪抓藥之前是要看方子的,就怕吃死了人,惹上官司被人訛上。林容只好拿著藥方子,繞過屏風,在診室內坐定:“老先生,不必診脈了,出了事,與藥鋪概不相關就是了。”
那黃先生是個近視眼,把藥方子湊在眼前細細瞧了一通,道:“改了桃仁、五味子、官桂這三味藥,溫和了些,倒是通藥理的。”又勸道:“我看你身子還算康健,又是良家,生下來就是了,做什麼吃滑胎的苦頭?”
林容只好信口胡謅:“老先生,我有我的苦衷,不是我心腸歹毒,非要了這胎兒的性命。實在是這孩子的父親已有了妻室,不肯娶我,也不認這孩子。我一個婦人,養活自己都難,實在養不了這孩子的,還請老先生幫幫我。”
黃先生坐館以來,還是頭一次碰見這樣的事,張大嘴巴,太過震驚以至於說不出半句話,自然也不好再勸林容了,撫須搖著頭嘆息,好半晌才向外喚那夥計:“小五子,給這位娘子照方抓藥!”
喊了四五聲,外邊靜悄悄的,都沒人應,氣得那大夫一拍桌子站起來:“小五子,又死到哪兒去躲懶了?”一面繞過屏風從內室甬道里出來,一面疑惑:“這才什麼時辰,怎麼街面上靜悄悄的,連叫賣聲都沒了?”
他掀開簾子出來,見堂屋兩旁數十甲冑在身的兵士手持刀劍,肅穆林立,當中一位玄衣錦袍的公子正沉著臉坐著,卻是陸慎無疑。
再往旁邊一瞧,自己的夥計小五子被人堵了嘴巴,強按在地上,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黃大夫唬了一大跳,喝罵道:“你們是什麼人,青天白日在這裡做強人?”
陸慎端著茶,瞧也不瞧,揮揮手:“叉下去。”
頓時便上來兩個軍士,把這藥鋪裡的二人堵了嘴,押出門外。那黃大夫開始時還不服,掙扎了一番,脖頸上捱了兩下,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
他一面不住呼痛,一面瞧見不知什麼時候街面上竟然已經被清空了,平日裡熱鬧的集市,現如今只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得站著軍士。
那內間的診室同外面隔了些距離,又有許多正在熬藥的藥爐子,一時火大了,咕嚕咕嚕沸騰,一時注意力又不在外邊,竟然不知不覺來了這許多大兵,黑衣黑甲,黃大夫心裡驚呼:是雍州君侯的親衛鐵甲軍!
林容本在收拾藥方,聽見那位老先生在外面的呼喊聲,忙繞過屏風,掀開簾子出來。
第51章
其實林容晌午一進城訊息便已經被送到陸慎的書案前了。
沉硯進去稟告時,陸慎正在發作青州諸將:“爾等四萬兵馬,卻任由千騎匈奴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燒殺搶掠一番而後揚長而去,上負君恩,下負黎民,該當何罪?”
匈奴南下侵襲邊鎮這是自前朝時便常有的事。倘若是堂堂正正擺兵佈陣兩軍對壘,青州諸將自然是不把那幾千騎的匈奴放在眼裡的。可這些匈奴人行無定蹤,不敢去青州這樣的重鎮便去搶下面的縣城、鄉鎮不過三、四日便退回草原,無處可尋,頗有千般力,也無處使。
加之近一年來,雍州軍南下屢戰屢勝,盡收江南之地威名直傳朝野,大有與洛陽平分天下之勢。匈奴自然也不敢隨意侵襲,可是今年匈奴生了疫氣,牛羊不知死了多少也顧不得雍州軍的威名,鋌而走險點了三千快騎,南下搶掠糧食布匹鐵器。
那縣令派人冒死報信,等援軍到的時候,匈奴已經全部撤走,蹤跡全無。領兵的守將馮翼飛是雍州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哪裡受過這樣的屈辱,當即連追了三四百里,斬殺了一千五百騎,這才回師青州。本想著不算大功一件,也能將功折罪,誰知被髮落了好一通。
諸將知道陸慎的脾氣,跪著受訓,半句話不敢辯駁,都在心裡嘀咕:主公這樣動怒,莫不是南面戰事不順,以至於遷怒我等?
獨獨那位前去追擊的馮翼飛年輕氣盛,受不住陸慎這番話,當即握拳道:“請主公給標下調五千兵馬,倘若未能帶回那匈奴單于的項上人頭,末將誓不還軍。”
陸慎冷哼一聲,眼見就要處置了那馮翼飛。德公搖著羽毛扇,坐在一邊,見此趕忙打岔道:“主公,沉硯在議事廳外候了多時了,想來是有什麼要事稟告。還是先召他進來,莫要誤事才好。”
沉硯是陸慎的貼身總管,這些日子來了青州,陸慎只吩咐了他一件事。此中隱秘,旁人不知,德公卻能猜到一二,當下站起來拱手:“主公,臣等告退。”
陸慎瞥了一眼,果見沉硯侯在廊下,當下揮手預設了:“爾等先退下,此時稍後再議。”
諸將魚貫而出,沉硯等人都走盡了,這才近前稟告:“稟君侯,夫人晌午時自城北入青州……”
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陸慎赫然截斷:“什麼夫人?是崔氏賤婦!”
沉硯頭皮發緊,實不敢這樣稱呼,接著道:“崔……崔……夫人入城時候,隨行的是小青玄冠的女道士,服飾打扮確如水月庵女尼所說,出家做女冠了。”
陸慎聞言,當即冷笑一聲,按下手裡擺弄的虎符:“出家?”那婦人跳崖前說的話言猶在耳,叫陸慎一想起來,太陽穴便隱隱刺痛,出家做女冠?哼,世上豈有這樣便宜的事?
沉硯覷了覷陸慎的臉色,接著稟道:“二人去了商行採買了些硃砂,跟著的人回稟說,夫人把同行的道士支開,另換了俗家婦人妝扮,要去藥鋪抓藥。”
沉硯稟完,便默默立著,不知等了多久,這才聽陸慎吩咐:“點二百黑甲。”雖沒明說去何處,但除了夫人去的那藥鋪,再沒有第二個地方了。
黑甲衛訓練有素,不過片刻便肅清了街道,等陸慎在藥鋪坐定時,林容正同那黃老先生說話,毫無察覺。
陸慎耳力不錯,診室內林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開始尚坐得住,待聽見裡面那婦人嘴裡說著什麼“滑胎”“嫁人”之類的話,咬牙冷笑,幾乎就要把手裡的茶杯捏碎。
他這樣的人,從小學的便是喜怒不露形色,越是震怒,便越是不動聲色,放下茶盞,屈指輕叩桌面,彷彿閒暇時臨水聽戲一般悠閒模樣。
沉硯侯在旁邊,他不比陸慎,是沒聽見裡面說了什麼的,見陸慎起先冷著臉,這時卻笑起來,當下大駭,心知:夫人今日只怕要吃足苦頭了。
黃老先生掀簾出去,林容也站起來把案上的藥方子理好,接著便聽到黃老先生的喝罵聲,起先還以為是遇見來鬧事的,免不了吵鬧一番,誰知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沒了聲響,便知不好,外頭必定出了事,趕忙掀簾出來。
此時正值黃昏,陸慎又臨窗坐著,整個人隱在一片金燦燦的夕斜碎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