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来得格外早,才十二月,便已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场。鹅毛般的雪花覆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掩住了枯草、落叶,盖住了浅洼,也掩埋了官道。
赵枫斜倚在临窗铺了厚厚绒毯的暖炕上,淡紫的广袖衣袂垂落,袖口蓝白渐变的锦缎在炭盆跳跃的暖红光晕下,流转着水波般温润的光泽。她颈间叠戴的蓝宝石链与金饰链,随着她偶尔翻阅手中书卷的动作,出细微而清泠的碰撞声,在这被雪隔绝了喧嚣的殿宇内,显得格外清晰。
殿内暖意融融,炉火烧得极旺,上好的银丝炭在精雕的兽铜炉中静静燃烧,散出松木般的暖香,一丝烟气也无。在这片温暖的中心,玉颂和行煦正坐在炕桌的另一侧。
桌上摆着赵枫特意命人新制的饴糖罐子。晶莹剔透的饴糖块,由最上等的糯米熬成糖浆,再细细拌入炒香碾碎的花生碎和各色蜜饯果子丁,凝固后切成小块,甜而不腻,入口酥脆,带着米香和果仁的焦香。
玉颂吃相斯文,用银签子挑起一小块,慢慢含着,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迷蒙的雪幕,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沉静思虑。
行煦则不然,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他几乎要把脸埋进那敞口的青瓷饴糖罐里,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手指上也沾满了糖屑,那满足又孩子气的模样,让赵枫瞧着,眼底便不自觉地漫上温柔的笑意。
“煦儿,慢些吃,仔细噎着。”
她放下书卷,声音轻柔地提醒,顺手将一盏温热的清茶推到他手边。
行煦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食道滑下,冲淡了甜腻的滋味,让他又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母妃这里的饴糖最香,比膳房做的还好吃!”
玉颂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浅浅一笑。
“皇兄说得是,甜度正好,果仁也脆生。”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
“方才来时,瞧见往葳蕤轩方向去的宫人多了好些,捧着好些箱笼锦盒,步履匆匆的,雪地里踩出好些新印子。”
赵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愣,面上却未露分毫异色,只将书卷轻轻搁在膝上,温声道。
“裴贵嫔新晋位份,又身怀龙裔,皇上多加恩赏,也是情理之中。雪天路滑,宫人行走是该更小心些。”
她避开了那最敏感的话题,只将目光落在玉颂身上,带着关切。
“颂儿可是觉得闷了?雪下得大,不好出去走动。”
玉颂摇了摇头,乖巧道。
“不闷的,在柔娘娘这里暖和,还有好吃的饴糖。父皇多赏些东西给裴娘娘和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是好事。”
赵枫心中轻叹,这孩子心思越细腻敏感了。她伸手,越过炕桌,轻轻抚了抚玉颂柔软的顶。
“怀胎辛苦,各有不同。皇上既已着院判大人亲自看顾,便是最大的保障。颂儿不必忧心,安心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她语气温和,既是说给玉颂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后宫风雨,她身处高位,更需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裴韫欢这胎,她只能静观其变,绝不会主动卷入漩涡中心。
家族中由父亲始的行事荒唐、家风不正,再至如今所在旁支的后继无人、风气混乱,早已为京中贵胄所轻视,视为反面,更是赵家主支之耻,她的根基,经不起大的风浪。
玉颂沉默片刻,乖巧点头。
“颂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