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萱来时,手上提了食盒,进来以后,只将食盒放在一边桌上,端了唤夏奉上的茶水,喝过以后,端直坐着,看向那上头的人。
她们两人,鲜少有这般安静对坐的机会,寻常也都是在慕青院与母亲请安的时候,是以,陆萱稍有些不自在。
大哥哥的止戈院,小的时候还来过两回,后来渐渐大了,姨娘旁的事不管,但在男女大防的事上,也曾耳提面命过,她便也少来了。
可她记得,小时候的大哥哥是极爱富丽的颜色,只是那些年被父亲还有母亲,将他教导得性子沉闷了些,单独立院之后,这里也没有什么软和的颜色,就连名字都起得稍硬些。
而今再来看,那屏风是姚黄牡丹,颜色明亮,那纱幔是赤纱朱红,原本四四方方的家具都换了两套,棱角圆润,看着舒顺。
而坐在这里的女主人,穿着素雅,却早已不见初见她时那般气质,短短的时间,她似乎真的蜕变了,有了一个少夫人该有的模样,从前对她百般瞧不起,如今看来,着实是目光短浅之故。
陆萱在暗暗打量着这里的变化,她的小动作陈稚鱼看在眼里,但也未开口。
陆萱看向她平和的眉眼,开了口:“她死了,原本她还算计过我,可她真没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解气。”
陈稚鱼微滞,看着她平静的异常的脸色,直到她开口的时候,方能看出她神色隐隐的不对劲。
陆芸之死,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打击还是有的,到底不是坏了根儿的孩子,养在深闺里,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件出格的事情,即便当初做了那品行低下,背后嚼舌根之事,但在生死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了。
“在家里,是容许我们犯错的,错处不大,只要能改,就都不算事,可出去了,没人惯着,若遇到什么事情自己不知转圜,将命搭进去,何其可惜。”
陆芸微咽,看她静静对自己说话的模样,问道:“相比起我,你应该更恨她吧?如今她死的悄无声息,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陈稚鱼便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目光是那样的呆滞,只求一个答案,她的神情却并不正常。
下意识的就缓了声色,柔声道:“我与她之间,无论有什么都已经解决了,总去记着过去争嘴斗气的事没有意义,陆萱,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里,不必计较那么多,她人已经没了。”
陆萱抿紧唇,眼皮都没眨一下,她扣着手指,很是不安。
“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吗?何至于就丢了性命?那我当初……我当初做的那些,我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此话一出,即便是方才没有所感,如今在听,都能明显察觉到陆萱的不对劲来。
她好像,不只是怕了。
陈稚鱼站起了身,走到她面前,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坐下,就坐在她的对面,与她比较贴近,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嘴上说:“一码事归一码事,在她走丢成为陆美人之前,她曾经做的那些,在这个家里已经盖棺定论,她原本是要回边关的,只是在这途中出了岔子,她做了一个多月的美人、婕妤,如今不知是什么原因暴毙宫中,这是两件事,莫要混为一谈。”
陆萱却蹙了眉头,呼吸急促起来:“可那也是她心术不正,对不对?是因她自己转不过来脑筋做了错事,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陈稚鱼微默,随后轻轻一叹。
“陆萱,没有谁会一辈子不犯错,她固然有错,也得到了惩罚,但她是她,你是你,你与她不同,更不必拿她的下场,来思索你的过去和未来。”
陆萱哽住,看着面容柔美,神色坚定的她,咬住了下唇,她放在桌边的手被她把住,温热的体温令她原本冰凉的躯壳回升了一丝温度,她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们从中可以吸取教训,却不必拿别人的人生来定论自己的。”
陈稚鱼说着话,手指把在她脉上,看她慢慢平静下来,只是那双眼里,依旧有水润的光泽,而她此时,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从前我自视甚高,总是瞧不上你,我是陆家庶女,你是寒门之女,我总觉得自己比你强上许多,可又忍不住羡慕你……”
话到此处眼眸闪烁,她哽住了声音继续说道:“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能过得越来越好,我不知自己将来能否有你一半的气运和本事,像我们这样的出身,将来为家族联姻,只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陈稚鱼听得心头一沉,生生地缓了口气,看着她凌乱的神色,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腕,正欲开口,又听得她说:“对不起啊,我从前对你不应是那样的态度。”
陈稚鱼眼眸微闪,看着她认错的态度,以及此刻弯下去的腰,心中难掩复杂和沉闷,她原也是一朵鲜嫩的花,可如今却有几分衰败之感。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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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萱泪眼闪烁,将她看着。
“你会原谅我吗?”
陈稚鱼长出了口气:“一家人不谈这些,今日你主动来找我说开此事,那在这里,这件事情就彻底翻篇了。”
话音刚落下,陆萱泪如雨注,她别开脸,深深地喘着气,半晌才转回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看着她,说:“起初不理解姨娘为何对你…对嫂嫂颇多赞美,如今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