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为什么,柯南觉得有点安心。他的身份不可能瞒住所有人,他近乎冷酷地相信着这一点,因为这正是侦探的生存铁律:绝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被永远埋藏的真相。
因此,如果这件事注定会发生……被一位自己全身心相信过的、曾挡在自己身前也曾站在自己身边的警官先生认出身份,好像也要比其他的情况好一点。
就像是被太阳拥抱时风雪中的归人终于脱下紧紧拥着的外套,他愿意向能注意到小朋友额角冷汗的警官先生敞开心扉。因为作为小朋友得到了平等的、满到要溢出来的尊重和关心,所以他也愿意交付“小朋友”这三个字之外的事。
于是柯南点了点头。他等着萩原警官问他更多的事,他也准备好了,任何一个对真相有着足够好奇心的人都会本能地问出一大篇话,甚至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也在反复地用这些问题折磨他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是怎么获得了现在的身份,怎么瞒过别人的怀疑?是谁把你变成这样,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吗?你真的甘于做一个小学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变化,你接受了吗?
……你怎么能接受这一切的?到底谁能接受啊?
甚至,他可以接受萩原警官对那些人有了解。这也不奇怪嘛,那么坏的家伙,总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在对抗吧?他可以接受质疑、接受调查,然后他会有盟友。这很好,这样很正常。
他等着萩原开口,没注意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对方也一动不动,因此他面前的发尾也就平平静静地垂着,简直都不像萩原警官了。
“疼吗?”
最后,萩原警官只问了这种问题。捧着他的脸,带点气急败坏的、又带点小心翼翼的,真像是看着摔伤的小朋友一样的表情。可是明明他不是真正的小朋友,他是个躲在小朋友完好无损的躯壳里,写着无聊透顶的作业、破着再寻常不过案件的成熟侦探。
怎么会……是这种问题啊。
他知道萩原警官是个柔软的人,他很清楚,无论是在谷仓、还是在寺庙的那一次,他都会旗帜鲜明地和不幸者站在一起。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也还是会先提出来这种问题吗?
萩原没有想到那么多。什么组织、什么毒药、什么代号成员、什么危险……全没有想,顾不上去想。
他只是看着小朋友的脸,想到他自己曾经历过的意识转移:那种尖锐的疼痛感几乎是要把意识从中间熔断烧穿,把生活一整个割裂开来。
无论作为另一个身份时完成了多让自己满意的事、无论拯救了什么人,到最后迎接自己的都只有铺天盖地的疼痛,而人类终究是无法分割开生理与精神的造物——在剧痛之中,他无可避免地感到沮丧。被命运捉弄的沮丧。
所以,从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变成一个七岁的小朋友,会有多疼?会有多沮丧、会有多割裂?他的共情能力足够强,但他此时此刻甚至不愿意去想。
柯南把头埋在他怀里。世界并没有变化,这是侦探漫画不是亲情童话,他不会因为一句长辈的关怀就原地从青蛙变回王子、从小朋友变回高中生;这样抱着也还是很热,萩原警官的头发也还是很扎,他还是没能弄明白萩原警官到底为什么在调查工藤新一……
但这些都没关系、没关系了。他只是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一样,把头埋进去。此时此刻,心底全部的委屈都翻了上来。
在这个世界里最好的少年名侦探。他到底在受什么苦啊?
“很痛,”柯南说,“是真的……很痛。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心脏像是要炸开一样鼓动,骨头也痛得要融化,我像个核反应堆一样在发白光……”
系统:……虽然很感动,但该怎么说呢,这可真是小男孩的比喻啊!
为了此时此刻难言的气氛,也为了难得能诉说自己委屈的小朋友,它大发慈悲地没有输出,只是看着已经培养出无边父爱的萩原警官静静地哄孩子。
“没事的,柯南,没事的,”萩原说,“会有办法的,一定有。会有人帮你变回去,你信不信任哥哥?”
被他轻描淡写抛出的消息一震,小侦探恢复了几分冷静。他先是觉得这样抱着一位警察先生很不好意思,接着就是有些怀疑:这是安慰的话,还是萩原警官真的掌握了什么线索?
而萩原何等通透,只是被小侦探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秒,就立刻竖起食指来点点他的额头,把原本的台词加了两个字,“你信不信任哥哥的社交能力?”
“嗯!”小侦探立刻点头-
赤井务武相当悲伤地发现,传闻好像是假的。虽说从他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位女士非常反感冠夫姓的习俗,在婚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谁叫她“总裁夫人”她就和谁拼命;但现在看来,即使被叫了降谷夫人,她也毫无反应。苍天在上,她都在调试她的狙击枪了!
好在他是个很擅长随机应变的人——都是时势造人才,要是你为之效命的国家说脱欧就脱欧,你也会像这样擅长随机应变——立刻又转换了攻势,“女士。你也知道,今天贝尔摩德的动机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啊,”她满不在乎、旁若无人地端起狙击枪,“我当然知道。”
因为她深恨APTX系列药物为她带来的一切,因此也密切关注着雪莉的活动;听到雪莉突然开始向莱伊打听“工藤新一”立刻明白了事态,决定出手阻止雪莉拿到工藤新一的血样和身体数据——这是很正常的、甚至对他们有利的行为。单从这件事来看,并不该判处她死刑。
但这位女士,这位夫人,这位战士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干掉她。
“你恨她吗?她并不曾伤害你爱着的人,更不曾伤害你爱着的土地。我看不出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对方的回答仍然是笑声。满不在乎的笑声,像风从枪管中流过。
“你——”赤井务武仿佛明白了,但他不敢确认,“你是想杀了每一个为组织效力的人?”
她点了点头。
“那么我将阻止你,”赤井务武站直身体,露出微笑,“应该说,我一直都在准备阻止你的行动。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想,怎样才能做到——现在,我终于想到办法阻止你了。”
那名女士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虽说她大概已经上了年纪,但从神态来看,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她会是个可爱的、雀跃的、充满好奇的人。
“什么办法?”她问,“像我阻止那些人的做法一样,杀了我?”
赤井务武诧异地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我想杀人,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笑起来,看向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伪装。不利于说话、不利于行动、更不利于狙击,却一直戴着的伪装。
“谜底就在谜面上,”赤井务武开口,“你能让自己成为杀人犯——”
“但是无法承受,让‘降谷零的妈妈’成为杀人犯。对吗,降谷夫人?”
第138章谐欢宴(还是十)萩原,松田,摩天轮……
东京市的天是晴朗的天,东京市的人民不喜欢。
“再这样晒下去,我感觉我和小降谷的亲缘关系还可以更明显一点……”萩原把小朋友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撑着阳伞,沉默地向前走,只能分出一点精力来在心底对着系统口出狂言。
[说出来,]电子音冷漠道,[有本事你就说出来,让江湖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
“那肯定——不行啦!”
这样想着,萩原又将小朋友向自己的肩膀上托了托,相当和气地恐吓,“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会摔得很惨哦?”
“还、还好吧……”
真·坐在巨人肩膀上的小侦探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坦白来讲,他已经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向萩原警官说了那么多真情实感的心里话:怎么回事,对方现在完全是在把他当成易碎品在呵护!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提出想要星星,萩原警官也会试着给他买个派大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