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平平淡淡,但突然就产生了想要做许多事的冲动。想要吸烟,想要拥抱,想要站起身来从脚下开始把旧的世界全都拆掉。
爆处……其实是很不错的地方吧?
于是他们点起一支烟,等着新的世界冉冉升起-
“贝尔摩德!”
卡尔瓦多斯发出呼喊声。大呼小叫并不是狙击手的习惯,但他实在失去了其他能奔向同伴的方式——他的双腿已经被同一颗子弹打断,此时此刻只有声音、也只剩声音才能传到他人耳边。
就在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尽数倒转:之前还是他用子弹换取他人惨叫的声音,而现在,他能留给他人的只有声音,而能留给自己的……也只剩下子弹。
但他也并不可怜自己。就在刚才,他在贝尔摩德的要求下,试图用子弹狙杀一个被组织控制着的、只剩下歌声能传达给别人的女孩。所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循环。
“我还活着。”
失血让卡尔瓦多斯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在认出贝尔摩德的声音之前,先听出了贝尔摩德的语气。她总有她自己的腔调:那并不是寻找同伴的焦急、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不是安慰保护者的体贴。那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对守护骑士的首肯。
我很好。你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你可以与我告别了。
卡尔瓦多斯笑了一下。失血让他想不到太久、太远的东西,他忘了自己的家乡,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父母,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血泊是来自身体的湖,这温热的液体给他羊水般的虚幻安宁。他的耳边只剩贝尔摩德说过的“我还活着”,以及……以及方才那个女孩唱过的歌曲。
那是什么曲子?他还没听过歌名,他还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他不知道歌词的意思,事实上他的日文也并没有那么好。死在他枪下的大部分人,他都听不懂他们的哀嚎,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最后的声音。
到了最后,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值得了解的东西……好像真的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啊。
“贝尔摩德,”卡尔瓦多斯问,“你会唱歌吗?”
不会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他预备好了,他要这样回答。他摸出手枪,动作熟练地上膛。毫不在乎走火,贴着自己的胸腔比划,就像那是一把玩具枪。在他更小、更小的时候,他也曾将玩具枪贴上自己的胸膛。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来着?哦,他在扮演一名为了情报慷慨就义的英雄。
小时候,他原来是想成为一名英雄的。
贝尔摩德当然并不会唱起歌谣来安慰他。软化他此刻的心志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她只是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她会唱的歌曲都有什么来着?作为莎朗的黄金岁月里,她最喜欢唱起什么样的歌?为了符合克丽丝的人设,她许久不曾唱起那样的老歌了——
在她想起来之前,她听到了来自卡尔瓦多斯的枪声。由他的食指处击发、穿过他自己心脏的枪声-
诸伏景光按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枪声让他觉得有些幻痛,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子弹射穿命运、短暂地击破了他的灵魂似的。
“你还好吗,苏格兰?”赤井秀一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皱起眉问他,“马上就要执行抓捕了,如果你不舒服——”
他立刻很有干劲地摇了摇头。
“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眼看胜利在望,诸伏景光也不装了,“做我们这行的,没有完成足够的KPI可是会被开除的啊。”
刚刚失去不少同事的朱蒂:“……”
“没事就好,”赤井秀一也不追问,“那么,我们追上去?”
诸伏景光点头。
终于能够坦然确认彼此身份的两只猎犬扑上去,咬紧了最后一只被夕阳的余韵镀上金边的乌鸦。他们路过一个断掉双腿的黑暗骑士,面对面看到了他的心脏。
腐烂的金苹果仍然光鲜亮丽,黑漆漆的乌鸦露出颗鲜红的心-
卡尔瓦多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第一枪其实打中了。
世良真纯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室遥。她的额头中间出现了一个淌血的洞,泼洒出的鲜血染得控制室到处都是。然而对方仍然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完好无损。
“学……学姐……”她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我是在控制室,不是在鬼屋吧?”
安室遥沉默片刻,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那个“血洞”当场消失。
“是特殊材料,我用了高科技,”她解释道,“假发套下面藏了血包。就是这样,一点伪装小技巧。”
世良真纯疯狂摇头,“子弹的冲击力会把什么假发、什么血包全都掀飞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你别骗我,这是不可能达成的!”
安室遥在心底叹气。系统让她在这里引子弹的时候,承诺她一定会帮她屏蔽痛觉、修复身体,还会再像之前那样操纵买票程序,给她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小遥不想承认自己是对最后一样动心了。
……但是,系统亲说,现场情况瞬息万变,如果它的主控区域不放在这里的话,可能没办法完成那种比较高级的视觉屏蔽操作。也就是说,世良真纯会看到她中弹;如果“特殊材料”的说辞没办法说服世良真纯,那就只能——
[语言是一种咒语,语言即魔法,翻译即背叛,小遥,]系统在她耳边默念,[就现在这一刻!对你的学妹使用魔法吧!你来朵蜜她!]
“你大哥就能在针织帽里藏血包被水无怜奈抱头瞒过琴酒,”安室遥复述着系统所说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
世良真纯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她跟着默念,“对……藏血包是可行的……接子弹是可行的……”
“没错,”安室遥坦然道,“所以,我没事。”
她的坦然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世良真纯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那样用力,那样紧密,那样……沉重。就好像少女单薄的身躯突然过载,一并背上了另一个时空不属于她的悲伤。那份从未得到释放的失而复得,被她像是丢出一个假血包那样,尽数泼洒在了学姐身上。
“学姐——”世良真纯大声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安室遥沉默片刻,慢慢回抱住她。就像另一个时空的什么人揽着她打拍子那样,就像某位母亲安抚她甚少照顾的孩子那样,慢慢拍着她-
枪声停止的时候,他们也停下了手。就像……意识到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终究以失败和破灭收场,于是对命运放弃所有抵抗。
琴酒明知道维娜一定做了些什么,但他几乎不想再追问。她还活着,还能这样生龙活虎地站在他的对立面……他甚至擅自对此感到欣慰。
“维娜,”他说,“我以为你死了。”
你很没礼貌,小鬼。维娜累得够呛,她觉得她老了,老到和小鬼打上一场就浑身酸痛,老到不能再叫那个曾经能把半截身子都埋进雪里的人为小鬼——但她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死?”
“我以为你是那种蠢人,”琴酒很直白地说,语气中甚至有些欣赏,“没有理想就活不下去。但你不是。你是个灵活的叛徒。”
维娜竖中指给他,“……从始至终,你也没搞明白我效忠于谁啊。”
“嗯?”琴酒一皱眉,“你不是克格勃的燕子?”
你才是燕子,你全家都是燕子。维娜又用力瞪他,“我在华沙救了你,你甚至都没觉得自己是苏联人,却先把我当成了苏联人。所以,是你自己选择了信仰,不是你跟随了我、然后我背叛了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