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昆那厮怎靠的住。我通过前宰胡德永与李长寿有过交通,深知他信靠。崔昆此次意欲将我与你阿弟送走软禁,我上路前便已设法传讯,叫他派人前去接应。虽中途出了意外,我辗转流落在此,但你的阿弟,应当已是安全在他那里了。”
“李长寿固然势弱,领地苦寒,更或许朝不保夕。但那又怎样?”
“天下亡了。”
“除非我也死了,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放弃光复天下。”
她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李霓裳,抬手,为她擦去从眼中正在不断流下的眼泪。
“阿娇,你哭什么?”
她微笑。
“哭你还有我这样一个累赘吗?”
“倘若你觉得,如此还是不够,我的存在依然妨碍你的后半生,你叫那裴家子杀了我便是。”
“我知他对我早就恨得牙痒了。”
她说完,转面又望了片刻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
“姑母累了。你走吧。”
她起身,走入内室,消失不见。
李霓裳一个人继续定坐。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日光开始映红东窗,她浑然不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叩门声,瑟瑟的声音传入耳际,她方醒神,起身,只觉头重脚轻,在原地停了一停,极力打起精神,走去开门。
瑟瑟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
“都说了甚话?怎如此久?”裴世瑜在外面早已等得焦躁不已,终于看见李霓裳出来,目光落到她泛白的脸上,立刻便问。
“是她食言,不让你走?”
不待她应答,他便敏锐地有所察觉似的,微微变了脸色。
李霓裳摇头,低道了声无事,迈步先出,迎面一阵刺目的朝阳之光从檐廊下射来,逼得她无法睁目。
她勉强走了两步,愈发心慌气短。伴着耳边一阵嗡嗡的耳鸣之声响起,一阵晕眩,人便软倒了下去。
第97章
应是一夜未眠所致的气虚,她的意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模模糊糊中,她听到耳边充斥着各种或远或近的嘈杂脚步声,又仿佛有人在焦急地高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想睁开眼睛回应,然而,又或是这些时日思虑亦是过甚,一种身心交病似的深深疲倦之感向她袭来,她只觉思劳意冗,整个人被一种渴盼彻底休息的意念所控制,下意识不愿醒来。
在极力挣扎过后,她放弃了,世界里的各种杂声离她远去,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然而渴盼中的安宁,并没有到来。
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了森罗殿中,时而被架在灼热的火炉之上,烈火烤得她浑身皮焦肉绽,痛之入骨,时而又浸在冰潭,寒意切骨侵肌,她牙关紧咬,浑身打颤。她向着冥冥中的森罗殿主告饶,恳求慈悲,却始终无法解脱,被迫在这陨身糜骨般的苦痛中煎熬着,恨不得肉躯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终于不知多久,苦痛饶她,释她飘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冥漠世界。她依稀看见,仰头的顶上,有片朦胧的光,那光穿透了黑暗,直达眼底。
她心中知道,她要继续向上,去到光的地方,永远地脱离那惊怖的折磨。然而身下却又不知何来了一股沉重的力量,如影随形,紧紧地拖拽住她的腿脚,令她无法继续往上。
她被凝在生死长夜的分界中央。
蓦地,身下吸力加大。
身体如沉重的秤砣,砰然坠地。
在她因这坠落而惊醒的前一刻,脑海之中,正深深地定格着一张慢慢转向她的的面孔。那张本极美丽的面孔之上,溅满血沫星子,目光狂乱,神情决绝。
那是许多年的那个夜里,姑母以一人之力杀死那侵犯着她的流兵,在疯狂毁尸泄恨过后,看过来的那一张脸。
这一幕,终此一生,她或都将无法抹平。
她的心狂跳个不停,猛然睁开双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屋中亮着一盏灯火,鹤儿陪在床畔,发现她不安地挣扎,正用手中一块方拧的湿巾在替她擦拭额头冒出的汗,忽然,看见她睁开眼睛。
“公主你醒了?”
她欣喜不已。
“你发烧了!少主听谢信王说天生城里有个姓陆的军医早年曾在宫中服侍,医术很是不错,怕别人的马跑得慢,亲自赶去将人叫来。他方去抓药了。我这就叫人去告诉他!”
她匆忙走到门后,开门唤人,吩咐了一声,扭头看见李霓裳正试图起身,急忙回来阻止,将她轻轻按躺下去。
“那郎中说公主长久郁结脾肺,又劳倦内伤,故发热神昏不知。要好好休息。你躺着,不要起来,我帮你擦身上的汗,再换上干爽衣裳。”
李霓裳此时仍未从那令她坠地的梦魇中完全脱离出来,方才试图起身之时,确也觉浑身乏力,便不再勉强,闭目,任她为自己擦去心口和后背上积的潮汗。待换过衣裳,心神终于平复了些,低声问道:“我姑母呢,她怎样了。”
鹤儿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应答。
李霓裳睁目,见她面带犹豫,略一思索,便就领悟。
“裴郎君怪她了吗?”
鹤儿见被她猜中,只好点头。原来因她出来昏倒,裴世瑜疑是长公主毁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许她留所致,极是不满。天王知晓,更是大怒,当场下令杀长公主,倒是被裴世瑜阻拦,让先拘押了起来。
不但如此,就在昨日,那胡德永领着人也终于赶到了此地,本欲求见天王,想接长公主前去投奔李长寿,结果遭池鱼之殃,一并全被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