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永实是激动万分。上次去太原府,他便一心想见李霓裳之面,奈何不得机会,抱憾而归。
其实方才即便旁人不曾提议,他自己也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在离去之前见她一面。万万没有想到,公主竟会在此时到来,激动得浑身颤抖。
“老臣不才,今日终于得见公主之面!听闻公主这两日玉体有恙,老臣心急如焚,早就想去探望,奈何不得门径,方才正待冒昧去往公主那里,不想公主玉驾亲临!”
“长公主遭逢大难,大业举步维艰,豺狼横道,率兽食人!逢此危难之际,不能没有公主啊!”
胡德永抑不住老泪,俯伏在地,失声痛哭起来。余者更是涕泪交加。
李霓裳从众人身畔走过,将满耳的悲切泣声留在身后,行至那面门前,推门而入。
屋内,老女官正服侍长公主进一碗方煎出的药。
她的双眼红肿,泪汪汪等着药凉的工夫,口里小声地咒骂不止。
“该死的贱人!勾引了个汉子,也敢效仿起公主,背叛长公主了!急难何曾见一人,这话当真没错。丧了良心的贱人!且看她翅膀到底能硬上几日。岂不知世上男子多薄幸,恩情比不了过夜的露水,待到日后,看她如何收场……”
长公主仍笔直地坐着,闭了双目,人一动不动。
老女官咒着,忽觉察外面声音有异,正待起身出去察看究竟,又听到推门之声,抬头竟见李霓裳已是入内,吃惊不已。
“竟是公主来了!”
老女官反应过来,疑心自己方才的咒骂已入她耳,心里登时发虚,慌忙讪讪地来迎。
李霓裳看也未看她一眼,双目落到长公主的脸上,走到她的面前,停步。
长公主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脸色仍极苍白。看到李霓裳到来,神情并未显出任何的异常之色。
一灯如豆。昏暗的光映在她因暴瘦而凹陷的眼眶里,反烁着幽幽的光。
仿佛这一切,全在她的预料之内。
李霓裳向她下拜,行过叩礼,起身后,道:“我来迟了。姑母恕罪。”
老女官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似是有所领悟,但却全然不敢相信,反应过来,目露狂喜之色,飞快地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凝视着对面的李霓裳,良久,目光微烁,神情似笑非笑,唇角动了一动。
“姑母知道,你定会迷途知返,知哪里才是你应当的归宿。”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
言罢,她紧紧地闭目,良久过去,仿佛低低地吁出一口长气,终于,僵紧的肩膀也缓缓地松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面容之上,已是隐隐流露出了一缕无法隐藏的快意神气。
“我若所料没错,你尚未与那边说好吧?”
“裴二不是个好说话的,咱们如今又都捏在别人手里,若是此刻就叫他知道,万一他横加阻拦,怕又节外生枝……”
她沉吟道,“你就当无事,先随他回去。等姑母到了那边,派人过去将你暗中接走,再叫胡德永去见下他的兄长,寻个借口解释一番,请他见谅。我料裴大碍于颜面,不会过分为难,更不至于为了此事大动干戈……”
“此事无须姑母费心,更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李霓裳截断了长公主的话。
“走之前,我自会与裴二郎君说清楚。他是坦荡君子,我随姑母走,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藏头缩尾,倒似在做贼一般,徒惹人笑话!况且,胡德永年事已高,难得跟前还有如此一位肯为我朝奔走的老臣,姑母如此驱用,就不怕他万一出事,往后更无可做事之人?”
她的神情冷淡,语气异常平静。
长公主还是头一次遇到李霓裳用如此的语气和她讲话,更不用说,言语中尽是对自己的反驳。
她的神情一僵,面上闪过一缕混杂着惊讶与尴尬的神色,更是极力压下心中因遭她顶撞而生的不悦之感,又扫了一眼面前的侄女。
“你若自己有把握,自然再好不过了。”她定了定神,脸上勉强挤出一缕笑意,说道。
“我还有一事,请姑母听好。”
李霓裳继续说道。
长公主眼皮蓦地一跳。
她看着对面的侄女,心里泛出来一种奇异的不祥之兆。
她自然还是从前的阿娇,她的亲侄女。
她不会背叛自己而去,这一点,长公主甚是笃定,从不怀疑。
她也确实如长公主所料的那样,自己乖乖回来了。
然而,面前的这个女郎,却又隐隐好似已经变了一个人。
她回来了,却是如此陌生,以致于见她望来,听她说话,都能叫长公主生出一种犹如芒刺在背似的不安之感。
“何事?”
长公主自是不愿示弱,缓缓扬直脖颈,问道,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笑意。
“我随姑母去,自会尽我所能,助姑母达成心愿。但是,从今往后,从今夜此一刻起,我做什么,我不做什么,都将由我自己决定。”
李霓裳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亦是如常,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却是异常清晰。
说完,她凝视着神情渐变、脸上再也挂不住笑意的姑母,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