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君侯与夫人应求,一道去了那边,处理潞州投诚之事,这边的守城之事,暂都交给了韩枯松与裴忠恕。
韩枯松正在城外巡视,忽然听到士兵来报,少主已经回了,人在府邸,急忙回城入君侯府。
因君侯夫妇一并外出,裴曾也带着永安同行,府里静悄悄的。
一个下人告知韩枯松,少主一回来,便去往祖堂那里,急忙找去。到了那里,远远看见一道身影静静立在裴家祖堂外的院门口,一眼认出,正是出去已有数月的裴世瑜,大喜。
“虎瞳!你可算回来了!昨夜我和你二叔喝酒的时候,还说起你!没想到你今日当真回了!太好了!我告诉你,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咱们这里发生了好多事,都是大好事!潞州刺史主动归降,君侯他们过去了——”
裴世瑜慢慢转过身来。
韩枯松哈哈大笑,奔到他的面前,待看清他的样子,人又黑又瘦,唇干发乱,几乎脱形,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成这样子?是路上太辛苦了?”
说完,见他不应,想了起来,看一眼对面的祖堂。
“对了,你怎一回来就到这里?公主呢?她前些时日去看她那个姑母了,你怎没将她一起带回来?莫非是事情不顺?”
“还有侯雷他们呢?怎的都不见人,只少主一个人回来?”
裴世瑜那日从潼关走后,除去给予龙子必要的休息,其余时间,人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龙子的脚力怎是侯雷等人的坐骑所能比及。纵然侯雷想要追赶,也是有心无力,更知他这一回异常,怎敢强行阻拦。
不过半程,裴世瑜便将随从全部甩在身后,自己一个人,没日没夜赶路。
他仿佛不知疲倦,更无须休息。他整个人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强烈的窒息之感所攫住,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将他烧得有如剜心裂胆,日夜不宁。
他不会相信那夜他曾在帐外听到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
他必须回来,问个清楚,证明那全是姓宇文的自己在言狂意妄大发厥词。
他慢慢地抬起眼,盯着对面的韩枯松。
“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是不是宇文纵?”
他张口,一字一字地问。
韩枯松大吃一惊,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当对上对面那两道犹如有焖火燃烧的赤红双目,只觉后颈一凉,人当场吓住。
他虽性情豪爽,说话也常口无遮拦,脑子要比舌头慢,然而这一次,却知无论如何,自己也是不能胡乱开口。
他醒神过来。
“虎瞳你这是何意?你从哪里听来的?你不是君侯之弟吗?父亲怎会是那个人!”
裴世瑜看了他半晌,抿了抿唇角,道:“如此就好。我已杀了他。”
“什么!”
韩枯松大惊失色,冲上去,一把攥住裴世瑜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拽了过来。
裴世瑜打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你小子说什么?你杀了他?”
韩枯松又急又怒,不断顿脚,冲着地上的徒弟大声吼叫。
“你给我说清楚!你当真杀了他?”
裴世瑜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慢慢爬了起来。
“他和我说了此话,我怎能容忍如此羞辱,当场杀了他。”他冷漠地说道。
韩枯松登时全身血液发凉,一下便想到从前,自己因恨恶情敌,总是在年幼的少主面前大骂对方,连带少主也将他视作十恶不赦的仇敌。
今日之事,虽然并非自己授意,但细究起来,实是罪责难逃。
害少主酿出如此人伦惨祸,就算君侯不怪,将来他又如何去见静妹?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这可如何是好!全是我的罪……”
韩枯松心神大乱,慢慢松开了裴世瑜,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发呆片刻,忍不住又狠狠地捶了几下脑袋,恨不能将自己当场锤死。
正又惊又怕又懊悔,忽然,他发觉对面的裴世瑜仿佛害了病似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韩枯松急忙上去,又扶住他。
“罢了罢了!你快去休息!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多想了!君侯不在。等他回来,若是怪你,到时大师父与你一道承担便是……”
韩枯松正在安慰,不料,被他反手突然一把攥住手臂,只觉他的五指深深捏入自己皮肉,痛入骨髓。
“大师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会是我的……”
他咬牙,顿住了。似从口中说出那两个字,于他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你一定知道的,你这就告诉我罢!”
他看着韩枯松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低低地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