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霓裳怎会想到,今夜这一场原本以为已经消除的火,竟还是这样烧了起来。
她无暇多想这火究竟是如何起的,“公主——”方才去察看情况的朱九已从火场附近退了回来,正朝她疾奔而来。
“快走,先往里退去!”他嘶声力竭地吼。
李霓裳怎不知火场厉害。
站在她立足的地方,隔着段距离,也已能感觉到热风在不断涌来,后背阵阵发热。
她急忙和仆妇一道朝里奔去,直到来到天王居所所在的那片高地之前,已是无路可退,这才停下。
朱九紧随而至。
此时李霓裳竟还是不见天王出来,再也忍不住,问:“天王呢?他已走了吗?”
朱九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火海,神情焦灼万分。
“天王他醉酒了!”
“什么?”
见她露出吃惊的表情,朱九解释:“天王今夜原本来此想等公主,不见公主,便又独自喝起酒。先前信王在时,还能劝几句,信王不在,卑职劝不动,也不敢劝。他……他这几年酗酒越发厉害了,身体也——”
朱九终究是不敢对天王的举止有过多置喙,迅速改口,让李霓裳在此稍候。
“我先去叫醒天王!”他转过身,沿着石阶几步并做一步地上去了。
书房中酒气浓重,几只酒坛大多已空。屋中之人此刻仍是醉卧不醒,丝毫也未察觉外面正在逼来的大火。
“天王!天王!快醒醒!”
朱九连声呼唤,奈何他醉酒不浅,没有分毫反应。
朱九无奈,上去,正想架起天王双臂,由自己背他出来逃生,从后跟入的李霓裳一言不发,抱起一只还剩一半的酒坛,朝那醉睡之人的头脸笔直浇了下去。
朱九目瞪口呆,看着冷酒哗哗地将天王的头面浇了个湿透。他应是感觉到了不适的凉意,终于有了反应,脸上神情微动,显得有些恼怒,两道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眼皮开始剧烈翕动,似极力想睁开眼睛。
“还有吗?”李霓裳转头寻找。
朱九醒神过来。
“有!”
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转身正要去拿,听到身后爆出了一阵咳嗽声,转头,见天王已被呛醒,睁开了眼睛。
他晃着身体,狼狈地坐了起来,抹了把还在滴着酒的湿漉漉的脸,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里放着要吃人似的骇人怒光,胡乱扫射,一边咳,一边吼:“岂有此理!谁敢如此对孤——”
咆哮声戛然而止。
朱九看见天王对上了公主的目光,仿佛一怔,紧接着,他发红的混浊眼睛变得清明了起来,唇角深深地下垂,目光闪烁,神情显得极为僵硬,似在犹豫接下去到底该呈出如何的态度。
朱九从心惊胆战里醒了神,正要解释公主的举动,看见他忽然又微微皱了皱眉,朝外看了一眼,转向自己:“什么味道?怎的一回事?”
“禀天王,外面大火,卑职未能及早发现灭去。”
朱九咚地下跪,满面愧疚,垂头道。
第132章
天王一个翻身,拖着不及整理的衣袖踉跄朝外疾去,“嘶啦”一声,衣袖被案角绊住,扯裂开一道长口子,金樽翻倾,从案头滚落,连他整个人也往前猛地一栽。
朱九冲上一把搀了,这才助他稳住身形。知他人还醉得厉害,待继续扶持,却被一把甩开。
天王自顾扶了门墙,晃着来到外头。
冲天的连片大火,不但将山营的出口全部吞没,毗邻的大片地方也已燃烧。火团噬燃了包铁的木门,窜上附近几座箭楼,赤焰沿着木栅蛇形攀爬,裹住了上方的牛皮大纛,旗面蜷成焦团,化作炙烫的火团,随风四处飘坠,当中几个火团散向附近议事的玄武堂,玄武堂的屋顶,也开始窜起火苗。
红光将整一座山营映得如同黄昏再临,人脸红彤彤一片。
“怎么回事?”
当天王猛然转头,向着紧随在后的朱九厉声发问之时,他那一双原本蒙着浊翳的红眼里已是不见醉意,人显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朱九看一眼李霓裳,急忙将她如何发现宇文敬陈长生密谋烧死孟贺利,派人前来传信,随后又亲自赶来的事简述了一遍。
“……陈长生的人逃走后,孟将军便带人出城救援,此处只剩卑职与几名城守。天王方才醉睡,卑职不敢离开太久,叫剩下几人各守其位,卑职先回来了……”
方才他听到外面传来仆妇的惊呼声,出去看见营门一带起火,命仆妇暂守,自己赶去,怎料,所见叫他愈发触目惊心。城门附近的地上流满火油,几名城守都已死去,或遭人一刀割喉,或被扭断脖颈,营门门闩未闭,应是得手之人经门已经逃脱,而当他冒死想先打开城门,发现门纹丝不动,显是被人从外钉死。
当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非他一人之力能够阻止的了,只能退了回来。
此刻回想,应当是他与孟贺利二人都在营门外的那个短暂空档里,被人趁乱偷家潜了进来。
朱九再次下跪,焦灼之余,满面羞惭。
“卑职当时以为人已全部逃走,没想到他们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明知天王人在此地,竟然也敢下手,疏于防范,竟叫他们趁着营中空虚,造下了如此的大祸!”
他不停叩首,额头碰撞石阶,发出嘭嘭的响声。
天王只死死地盯着火场的方向,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下颌面肌咬得紧隆,氅下的肩胛骨,如弓弦绷紧,手指指节更是压得格格作响,人看起来,犹如一条狂怒的恶蛟。
“找死——”
他在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切齿低咒一声,却又戛然而断,神情也随之凝固——或是因他突然记起了一个什么可怕的局面。
天生城筑在孤峰之上,三面悬空,皆是斧凿似的绝壁,进出只有一个口子,而那个方向,此刻早被大片的烈火吞噬。
以人的血肉之躯,根本不可能冲过去,更不用说,城门也已被人从外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