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脸色微变。
"新朝初立,"李霓裳的目光掠过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的椒殿,"文帝着弋绨,太宗罢露台。今减一驾鸾车,省下的,便是一万流民半月口粮。"
殿角的那鹦鹉突然扑翅:"口粮!口粮!"脚上的金链子扯得鎏金架乱晃。
大长公主脸色愈发难看。
瑟瑟急忙示意婢女将鹦鹉提走。
"李长寿非不明理之人。就在前几日,我在城外,他便差人来说,深恐婚事太过奢靡,心内不安,他已心领,盼望从简为宜。"
大长公主拳捏了捏,松开,重新笑道:“原来如此。既这样,那便听阿娇你的,此事日后不再提了!你留下,住宫里吧,有事也方便商议。”
李霓裳应是离去。
殿门方合,大长公主褪下腕间的九鸾金钏,猛地砸向案几。玛瑙葡萄盘应声碎裂。
宫婢神色惊恐,跪着收拾残片,匆匆退了出去。宫人送来今日奏报。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依次翻看。当看到一道发自北方的信报时,出神片刻,提笔写了一道亲笔手书,盖上皇帝印,封以火漆,召亲信入内,吩咐将信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送出。
“记住,此事不可叫人知道,尤其长公主!”
大长公主附耳,一字一字地道。
半个月后,洛阳收到一个消息,何尚义突然中止与孟贺利的征战,改而掉头北上,直奔潞州,显是要趁着裴家在北线大战的机会,攻打南面。
这与当年的境况,如出一辙。
李长寿与李忠节为防备崔重晏,已在数日前领军出了洛阳,去往边线备战。
五更梆子敲过,案烛凝成烛瀑。
李霓裳推开窗,晨风扑在她的脸上,她眼底的血丝如蛛网密结。
瑟瑟踏着露水,进院亲自为她送药,见她模样,急忙扶她坐下。
“公主昨夜是又没睡好吗?你身子尚需调养——”瑟瑟低声劝。
虽然李霓裳的封号已改数月,但在人后,她总还是习惯性地以从前的称呼叫她。
“谢隐山呢?”一道沙哑的声音,截断了瑟瑟的话。
她慢慢转面,对上李霓裳的目光,道:“前次不是和公主说了吗,我那夜已奉长公主之命将他杀死了。”她说完,走去端来药,催促李霓裳喝药。
李霓裳看着她,忽然改口道:“听闻你在城北的别院里,养了个面首,好像叫柳四郎?听闻色艺俱全,极会伺候人,我今日无事,想去见见。”
瑟瑟端药的手微滞。
"公主说笑。"她笑了起来,"不过是个消遣玩意儿罢了,公主怎可能会看的上这些?公主还是先喝药吧,仔细凉了。"
“瑟瑟!”李霓裳第一次以名字直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李珑,应有极大的关系吧?”
她盯着瑟瑟,慢慢说道。
瑟瑟的指一抖,那药碗从她手中滑落,砰的一声,砸碎在地。
瑟瑟的脸色骤然惨白,定定看着李霓裳,慢慢地,从牙齿到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碎碗的声音引来了在外的几个婢女,走了进来张望。瑟瑟此时蓦然清醒过来,她强行抑制着颤抖,转身走去,将婢女驱走,关闭全部门窗,走了回来,白着脸看着李霓裳,慢慢跪在了她的脚前,一言不发。
李霓裳不再提方才那话,只道:“天王意外身死,而今天下真正将要大乱。裴家若是力不如人,灭门也是天意,但我不会容许,在他们对抗外敌之时,有人在背后捅刀!天王留下的这个残局,如今只有谢隐山能收拾了!”
“从前我曾问过我自己,为何一定要回到姑母身边。我也问过你,你又为何对姑母忠心耿耿。那个时候你没说,姑母也从不担心你的背叛。”
她盯着脚前的瑟瑟:“我和你做个交易,我可以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都不知道。条件只有一个,我要谢隐山立刻给我活过来!”
瑟瑟闭目,白着脸,慢慢朝她叩首到地,起来后,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三更梆子敲过,一辆油壁车悄然停在别院的后门。瑟瑟裹着披风踏下马车,下摆扫过石阶上新结的一层薄露,露水慢慢湮湿衣物,留下一片神色的潮痕。
入内,她屏退人,来到后园,身后只跟一名婆子,入了一座假山。婆子停在假山前。她钻进假山,打开暗门,沿着石阶盘旋向下,踏在最后一阶时,停在一扇铁门之前。
她打开铁门,推开,走进一间石室。
石室内,关着一个男子,他闭目,仰卧在榻上,面颊凹陷,须发凌乱打结,两只脚踝各锁着三指粗的铁链,链子另一端没入铜柱,只能容他在数尺之地走动。
瑟瑟停了下来。他毫无反应,闭着眼睛,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又好似一具不带生命的行尸走肉。
瑟瑟凝视他片刻,开口道:“天王已经死了,何尚义发兵去往潞州一带。”
她摸出一枚钥匙,叮一声,丢在了男子的脚边。
“你可以走了。马匹在后门等你,上面有你路上所需的全部物件。你走乌驼道,那里防卫少,便是遇到,以你之能,应也可以闯过去。”
言罢,她转身,朝外走去。
谢隐山猛地睁眼,瞳孔在烛光下缩成针尖。
他如狂狮般暴起,扑向瑟瑟,铁链发出刺耳的鸣响——
"哗啦!"
铁链骤然绷直,将他狠狠拽回。他重重扑在地上,膝盖砸出闷响,锁链立刻在他的脚踝勒出深红的血痕。
一枚指环从他的身上飞出,滚到角落里。
“你说什么!”他抬起头,厉声发问,嗓音却嘶哑得如被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