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年过五旬,与赵佶旗鼓相当,保养得甚好,一张脸蛋白里透红,头发乌黑,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可见没少进补,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此时却慌乱不胜,前来盘问自己闯了大祸的部下,究竟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会做出忤逆皇帝之事。
“国师驾到!”
“国师!”
不少囚犯开始揶揄他,有人问:“听说国师撒得一手好豆,足当十万兵马,是也不是?”
郭京只不理会这群阶下囚,来到项弦牢前,说:“你今天都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项弦答道。
“吃错什么药?”郭京又焦急道,“就不该与康王混在一处,为什么不先知会我一声,就这么跑到崇文院里去了?那话是你说得的?谁让你妄议国事?不,你这是在诅咒亡国!”
项弦答道:“否则呢?这话终归得有人说,我不说,就不会发生了么?”
“你究竟见了什么东西?”郭京道,“不应该啊,你是纯阳之体,又是智慧剑传人,不该中邪才是。”
“我没有中邪!”项弦忍不住道,“郭大人,我找过你,你让我自己拿主意,这两年里,你一共进过几次驱魔司?告诉你经过,你又打算怎么警醒陛下?你会代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声点小声点……”郭京慌忙示意,压低声音,将项弦此行问了个清楚,听完经过,不由得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项弦在囚牢角落盘膝而坐,摊手,示意就这样了。
“还见着了萧家的人?”郭京眼珠子转了几下,追问道。
项弦点点头,说:“他是谁?”
郭京捋了几下须,没有回答项弦,说道:“找着心灯了么?”
“毫无头绪,”项弦答道,“光靠我的智慧剑,独力难支。据萧琨自言,他是大辽驱魔司使,说不定知道心灯在何方。”
郭京“嗯”了声,说:“不碍事,既还有两年,咱们慢慢地想办法也就是了。”
外头都说本任大驱魔师郭京终日炼丹画符,不求脱胎成仙,只求人间富贵,但好歹也是驱魔司执掌,听闻项弦所言,倒是信的,没有再将他当作失心疯。
“太子殿下已去为你求情。”郭京这么一会儿就有了盘算,“过得几日,官家定会亲自再问你个明白,项弦,届时你就这么说……”
郭京凑到囚牢前去,招手示意项弦过来,项弦无奈只得凑过去。
郭京:“你就说是种师道种大人,看不惯童大人,教了你这番话……”
“国师!又在教手下陷害忠良了么?!”牢内其他的犯人可是都听着,这下纷纷起哄,引起大笑。
郭京恼火回头,项弦推开他,示意别说了,也觉十分丢人。
“先得将你弄出去。”郭京和蔼道,“来日方长,在牢里是不能对付天魔的,出去才能想办法,是也不是?”
“是是是。”项弦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已经懒得说了,这厮若非自己上司,项弦定让他饱尝一顿太祖长拳。
郭京面容凝重,再吩咐几句,大意是如今朝中诸派倾轧,局面混乱,绝不可意气用事,先独善其身,才有余地,且等自己运作一番云云。
说毕,郭京匆匆走了,临走前不忘嘲了一句另几名囚犯。
“王大人、张大人,”郭京阴阳怪气,颇有童贯之风,“就请在里头继续关着罢。”
郭京走后,诸多囚牢内又发出大骂,项弦听得心烦,诸多“国贼”“妖道”之称,仿佛在不停地扇项弦耳光。
“都别说了!”项弦一声怒吼,囚牢内总算安静下来了。
项弦倚在牢房墙前,月光照下,手指垂着,形成修长的影子。
有时他总觉得,世情不该是如此。
还记得当年随同师父沈括修行之时,沈括曾告诉他:人间有许多事,你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去了解。
那时的项弦意气风发,天下高手,舍我其谁?凡事喜欢一力降十会,他持有智慧剑,又是百年一遇的纯阳之体,一切妖邪,都在他的气势前无所遁形,智慧剑但凡祭出,方圆十里之内妖鬼精怪尽数落荒而逃。就连为祸一方的血蛟,亦不是他的对手。
但很快他也发现了——就像师父所言,力量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哪怕他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把赵佶像揍完颜宗翰一般揍一顿,期望他警醒,更不能以武力迫使他人屈服。
于是他开始学着用巧劲,遇敌首先不动武,尝试各种解决办法,权当完成自己未竟的修行,毕竟他不像许多驱魔师般,稳扎稳打,一步步走到如今。
沈括死后,项弦在翻找他的遗物之时,寻到了一封书信,内里指点了他的未来,项弦便带着它到开封,投奔郭京。
入得京城,项弦方知花花世界,迷障人目。
开封恢宏景象与中原大地在贫困中挣扎的百姓境遇,犹若云泥之差。一面是雕梁画栋、醉生梦死的繁华盛世;另一面则是饱受饥苦、在荒年中赁妻典女偿还债务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