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灌江口,潮生便想下马,项弦自然不反对,与萧琨牵着马,陪潮生在街道上步行。此地依岷江而建,一座巨大的木桥横亘水渠两侧,将村镇划为东西两区。正值冬季农闲之时,市集上熙熙攘攘,不少附近的农人搭乘驴车,前来易货,简直比成都还要热闹。
“这也是你第一次来天府之国吧?”项弦在客栈外将马交给店小二,朝萧琨说,“带你逛逛?”
“你来过?”萧琨问。
“十来年前。”项弦说,“还是一样啊。”
“人间有的地方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萧琨道,“另一些地方则歌舞升平,鱼米丰足。”
“潮生!”项弦喊道。
潮生已跑到一个做糖人的摊前去了,萧琨朝项弦说:“去二王庙。”
“别着急,”项弦说,“先搜集情报,我答应善于红替她收妖。”
萧琨想快点办正事打听心灯所在,奈何项弦与潮生都不听他的,只得跟着他们走。潮生第一次进这花花世界,简直头晕目眩,项弦笑道:“这是‘宝莲灯’中的沉香。”
“哦哦!”潮生拿着那糖人,爱不释手,“沉香是谁?再给我买一个吧!我要带回去给长戈。”
萧琨便掏钱给他买了新吹出来的糖人,潮生又去看河边摊上的小鱼,香味沿风而来,一排摊贩以叫不出名字的鲜鱼、小螃蟹裹上面粉,油炸后装在纸包里,撒上胡椒、花椒粉与椒盐,令项弦也无法抗拒。
“来一斤。”项弦与那小贩说,见萧琨在一旁站着,便道:“喂,哥哥,给咱们付钱了,别傻站着。”
萧琨莫名其妙:“你自己没有?”
项弦理直气壮地答道:“路上花完了。”
萧琨:“……”
潮生看萧琨,萧琨深呼吸,项弦又道:“听说你是大辽太子少保,俸禄一定不少。”
萧琨:“我不是太子少保。”
“潮生要吃,快。”项弦催促道。
萧琨只得掏钱买了。项弦又去买本地的梅花酒,潮生与项弦在前头边逛边吃,萧琨则一脸冷漠地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呵呵哈哈地说笑话。偶尔潮生想起萧琨了,便回身用竹签喂给他几条炸小鱼。
及至傍晚时,三人回到东区的客栈内。
项弦早就在下午投店时吩咐店家,让预备晚间吃食,必须新鲜时令,不鲜不要。
客栈内端上用青城冬笋炖的瓦锅鲜鸡,放在红泥炭炉上滚着,冒出香气,又有一大盘腊肉、一份连骨蒸的冷水鮰鱼,鮰鱼被称作“石首”,稍一下箸便骨肉分离,鱼肉犹如白玉般细腻。
潮生感慨道:“我现在知道,她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回去了,人间当真太好了。”
潮生搜肠刮肚,俱无法以平生所学言语来盛赞这红尘美景的一二,项弦初识他的这一天里,得知他在白玉宫里终日只吃煮豆酱配烙饼,虽偶有荤菜,俱是貔貅在做,时常捉来鸡鸭,掏了禽蛋,大多以水煮或火烤,糊弄几下就完了。
他下了凡尘后,虽有萧琨陪伴,萧琨却不甚在意饮食起居,心时时在别处,一日三餐也常以烧饼、面条等对付,是以项弦有意要让潮生好好享受一番。
“人间也有悲苦之地,”项弦说,“只是既然来了,哥哥就想让你见见世面。”
“太好吃了,真是太好吃了!”潮生对美味佳肴赞不绝口。
当然,三人产生的一应银钱费用,俱是萧琨付钱。
“来,喝一杯,”项弦又给萧琨斟酒,说,“久别重逢。”
萧琨那表情似乎想说“我和你不熟”,但当着潮生的面,还是没拒绝,与项弦互敬三杯。
潮生一顿胡吃海塞,末了还将瓦锅端下来捧着喝,项弦又朝他说起关中之地的见闻,不片刻,潮生便有了醉意,这毕竟是他平生第一次饮酒,到得初更时分,已倚在临江的栏前,昏昏欲睡。
“你该睡了。”萧琨朝潮生说。
潮生“嗯”了声,揉揉眼睛,没说话,眼睛已经红了,项弦常觉得自己与萧琨像在带一个小孩。
萧琨将潮生抱起来,回往客房去,临走前与项弦无意中对视一眼。
项弦知道他有话想说,便吩咐小二过来收桌,换过残杯,以小炉煨着一份甜米酒。过了好一会儿,萧琨显然自己洗过脸,回到临江的食阁,两人在矮桌前席地对坐。
“你挺会伺候人。”项弦说。
“习惯了。”萧琨淡淡道,取下铫子,为自己与项弦斟上,拈来少许干桂花撒上拌匀。
项弦望着外头的江水,江水两侧灯火明灭,虽时值冬季,灌江口的夜却刚开始,不远处传来管笙之声,伴着歌女悠扬的嗓音。二王庙正在江的另一侧,从此处望去,庙宇处灰沉沉的一片,其上蒙着一股朦胧的雾气。
“这半年里,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萧琨兴许多喝了几杯,不再惜话,“回往银川后,我们不多时就被出卖,我才知出门那段时间里,‘赢先生’来找过耶律殿下。”
项弦带着少许疑惑,今日他已大致得知,却未详听内情,片刻后道:“仔细说说?”
于是萧琨喝着甜米酒,告诉了项弦整件事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