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却执意跟着项弦,他们牵了马,只见项弦前去找过住持道长,出来时带着一张纸,上面记录了地址。
半个时辰后,某户人家的大门外,项弦叩了几下门,喊道:“开门!驱魔师!”
萧琨:“在这家借宿?”
“叫你们老爷出来。”项弦示意萧琨稍等,朝家丁说,“少爷回来了?回来就好啊!”
那家乃是灌江口小地主,虽算不上富甲一方,却也甚是丰足,不久前,长子被花蕊夫人手下掳进了青城山,全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爱子终于平安归来,虽看似肾阳虚亏,面色惨白,两腿发颤,但好歹也未缺肢中邪,大抵能在家慢慢调理。于是正召来堂亲,为长子接风压惊。项弦一上门,呼啦啦里头涌出来十余人。
“没什么事罢?”项弦认真道,“承惠二百两,哪位把费用结一下?”
萧琨:“………………”
“道长里边请,里边请!”这家老爷诚惶诚恐,项弦却道还有事,明显收了钱就走的意思,于是管家又马上入内去拿钱。
“这不就有钱了吗?”项弦将二百两一包,足有十来斤的银两朝萧琨一扔,萧琨登时无话。
“下一家。少爷回来了么?哦,是老爷啊。来,承惠……你家看上去也不宽裕,五两银子罢。”
项弦对着清单上的地址,与萧琨、潮生挨家挨户地收钱。
“够了!”萧琨实在拿项弦没办法,这太有违驱魔师的本心了,关键项弦还理直气壮。
“这家也要收吗?”潮生看了眼其中一家特别穷的,打柴为生,一家三口于江边茅庐内相濡以沫,正在生火煮晚饭吃。看见驱魔师们来了,那被抓走过的当家男人赶紧拿来准备好的麻袋,内里装满食物,喊道:“恩公!恩公!还不知道上哪儿去报答您呢!”
“没事!”项弦大方地把救命之恩一笔勾销。又从先前收的感谢费中匀出一斤银子——他花钱从来按斤不按两,放在那户人家的矮桌上,说:“被抓了这大半年,好好补补身体,买点鹿鞭吃。”
回到客栈时,项弦答应了的事,自然就会做到,让潮生与萧琨确实吃上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喝点?”项弦朝萧琨晃了两下酒壶。
萧琨本想说明天也许还有麻烦,但与项弦对视,改了主意,陪他喝了两杯。
潮生酒饱饭足,趴在桌上看外头的江水,已快睡着了。
“进去睡,”萧琨说,“外头太冷了。”
潮生“嗯”了声,萧琨便将他抱进房中,项弦本以为今夜他不会再出来,吩咐店家收桌时,萧琨却又转出,迟疑片刻,看了眼项弦,依旧来到江边栏前的雅座上,坐下。
萧琨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没有与项弦续一杯,今夜就还没有结束。
“别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项弦笑道,“高兴点儿。”
“我天生就这样,”萧琨答道,“自生下来就不高兴,一生中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话不禁令萧琨想起自己的过往,似乎确实如此,他有过快乐的时候吗?也许有的,但大多转瞬即逝,已被他所遗忘。
根据他的观察,项弦一定从小就活得无忧无虑,想必对项弦来说,活着本身就是快乐的事罢。
萧琨打量项弦,觉得他有点烦人,总在挨揍的边缘来回横跳,令人忍不住想揍他。
自他出现起,所有人就都喜欢他,潮生见了他,魂儿都似被勾走了,起初萧琨只觉不悦,但慢慢地,也已习惯。毕竟白玉宫只是托自己照顾潮生,他又不是宠物,总不能不让他交朋友。
项弦就像狗皮糖一般,理直气壮地粘着他们,虽说彼此目标一致,却总让萧琨有点恨他。他是纯阳之体,身上有股烈焰般的气息,活得吊儿郎当,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随便”,置萧琨在意的事于不顾,游戏人间,自由自在。
萧琨不想给他好脸色,仿佛一旦将注意力投在了项弦身上,就显得自己屈服于他的魅力,如潮生般成为了他的仰慕者,这让他尤其不愿让步。
项弦:“这么干巴巴地喝,太无趣了,会唱歌么?”
“不会。”萧琨答道。
“我弹首曲儿给你听。”项弦说,继而找店家搬来琴。
项弦拨弄琴弦,认认真真地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不听柳永,”萧琨说,“换一个。”
“行行,”项弦说,“柳永太悲,换一个。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下令萧琨想起了撒鸾,那天在银川,两人所听正是这首曲子,简直坐不住。
“再换一个。”萧琨说。
“这也不行?”项弦说,“你自己弹。”
萧琨索性按住琴,挪了过来,一掸武袍,宫、角、羽三弦齐振,琴音流转,化作一道清风拂过,与冬季栏外滔滔江水相融,犹如碎花漫天,扑出栏去,音传遍街,行人纷纷驻足倾听。
阿黄从客栈外的梧桐树上拍打翅膀飞来,停在项弦的肩上,注视萧琨。
曲声前奏一停,只听项弦清亮之声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项弦的歌声带着不羁与流浪之意,苏轼昔年所作之词,乃遥祝天各一方的兄弟,寄托离思,但由项弦所唱,却多了几分魏晋风度。路上行人驻足,在楼下倾听着他的歌声。
萧琨的琴声则带着北地的愁绪,不似南方奏琴手法般温软绵长,而是大开大合,偶有弹弦之声,扫弦手法亦粗犷直硬。
萧琨奏,项弦唱,当真配合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