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表情一一被上位者看进眼中。
谢春酌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后,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又一晃而过。
他们谁也没有胆子去窥探龙颜,齐齐垂着头,等到下一步吩咐。
“不错。”
短暂的沉默与打量,当今陛下笑着夸赞了一句,随后便对着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神。
太监尖声道:“入座,开考——”
殿内隐蔽身形,恍若影子般躲在红柱后的小太监走出,引导每一位贡士来到属于他们的位置坐下,发放试卷与白纸、草纸、笔墨、砚台等。
谢春酌坐在第一排的左侧,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的右侧下方,坐着的人是季听松。
应当是巧合,毕竟谢春酌当初会考的成绩也是在前二十名,按照排序,确实也是现在季听松所在的位置。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窸窸窣窣的翻动纸张声与研墨声响起,谢春酌看着卷子,心绪平静。
殿试点为前三,看的已经不仅仅是才华,更多的是皇帝的赏识。
谢春酌自信自己写下的答卷不会太差,除却有精彩决绝之辈,否则按照他连中三元的吉利,以及他的脸,皇帝无论如何,也将选中他,更何况,季听松和魏琮会帮他。
不知是不是风动,雨雾潮湿,他不由自主回想到那日与季听松的交谈。
仅仅只是要他背叛、猎杀柳夔吗?季听松难道不想要更多?
在那个窄小的、甚至一院三户的院子里,他面色平静,自然而然地宽衣解带,朝季听松走去,对方也张开手臂,把他囊入怀中。
他本以为会像以往一样,与季听松床榻上缠绵。
他也做好了准备,任由对方发泄情绪。
可是季听松只是抱着他,就没有了言语,到最后,还推开了他。
“不是心甘情愿,你情我合……”季听松冲他扯了扯唇角,似哭似笑,“我不要。”
“我不要……”
“你走吧。”
季听松背对着他,整个人似沉入了床帷之中,身形沉甸坠重,无法起身。
谢春酌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变成了这样,明明是合作,是利益,是情欲趋使,为什么现在要作出这番情态。
为什么要得那么多!
就像是柳夔,他明明没有戴那串静谭送的佛珠,为什么不对他动手,为什么不杀了他?!
为什么——!?
是想要他愧疚吗?
不可能!他不可能愧疚——!
这一切,要怪就怪他们蠢!怪他们咎由自取——!
轰隆——!
惊雷涌动,乌云密布,白光于云层之中炸开,将天地照亮,又只短短一瞬,尽数收敛,一切恢复原样,唯有雨水铺天盖地袭来,仿佛要将一切都淹没。
在这淅淅沥沥的雨水中,谢春酌悚然一惊,不受控制地回头望去。
殿外已被雨水包裹,迷蒙,看不清天色。
“大人,请认真答题。”小太监发现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站在他旁边,低声提醒。
谢春酌回神,发觉自己的失误,对着小太监颔首,点头道谢,随后想要继续转过身答题时,又意外与季听松对上视线。
不,不是意外,因为这人一直在看着他。
或许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季听松讥讽一笑,薄唇微张:舍不得?
舍不得谁?
他没有舍不得!
谢春酌漠然收回视线,转身重新坐好,拿起毛笔,低头继续答题。
只是他的思绪,一直漂浮在外面,没有回来……
今天是柳夔的渡劫之日,他……挣脱禁锢,回到木李村了吗?
柳夔,真的会死吗?-
“柳仙,真的是恶妖吗?”
薄雾般的雨水朦胧下,木李村如被笼罩在烟雨当中。
众村民或持伞,或戴帽,静静地看着面前堆积成小山的神龛,有一个手中捧着神龛,不忍扔下去的村民,哀求地看向村长。
“它庇护了我们上百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它看着长大、成人、生子的,它怎么会害我们呢?我们、我们……我们遇到了什么事都会求它,它都会帮我们啊!”
村长苍老的面上布满皱纹,沟壑深深,阴雨之下,双眼混浊,如地面被雨水打湿、又被人踩踏的泥水潭。
他沉默地看着村民,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锦衣公子,以及对方身边的侍从、官府小吏、和尚,浩浩荡荡几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