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谭来得突然,又似理所应当。
若他早有算计,现下与谢春酌见面就是最好的时机。
算起来,这仅仅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
隔着雨幕,二人遥遥相望。
侯立的宫女太监瞧见静谭,压抑着惊呼,齐齐看向谢春酌,等待着对方吩咐或行动,但他们却没想到,谢春酌站在殿檐之下,静立片刻,竟无视了静谭,转身入殿。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在谢春酌进殿的下一秒,静谭居然步过长廊,主动走到了殿门外,推门而入。
朱红雕花门窗紧闭,内里灯火摇曳,似在风雨里闪动。
殿外细雨如雾,殿内又何尝没有一场无形的风雨呢?
谢春酌进殿后没有言语,但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窥他神情,又见静谭挥手让他们离去,再细细揣摩谢春酌脸色,见他没有反驳,便低着头退了出去,守着殿门。
“大师怎么突然来见我了?”谢春酌坐在桌前,拿起茶盏,上面的茶水清澈,泛着淡淡的青绿,是今年刚采的新茶,嫩而清新。
静谭立在原地,看了他片刻,才迈步走向他,在他对面坐下。
谢春酌抬眸,仔细打量面前人的模样。
静谭很年轻,年轻到叫人无法相信他的造就与能力,但也恰恰是因为年轻,坐到如此高位上,竟也不轻浮自得,倒叫人刮目相看。
无论他到底是否有真材实料,光凭借他的品性,就足够让人选择拉拢合作。
“你想要什么?”谢春酌开口问他。
知道他的来路,拿捏他的把柄,静谭却从来没有威胁过他。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此人所图甚大,不屑在此时来抓握他吗?
静谭到底想要什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
他等待着静谭的答案,可静谭静默片刻,突然说:“我天生异瞳,生而有异。”
谢春酌看着他的黑白双瞳,确实神异,寻常人生出白瞳大多于视力有碍,但静谭的白瞳不仅清亮有神,甚至隐隐透着一股神性的光华,慈悲平静。
“我不知生母是谁,不知来处,生下来便被放在庙前,由主持收养,自庙中长大,学习佛法,直至下山。”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谢春酌在他停顿时问道。
装可怜?静谭有什么好装可怜的?
“我自晓事起,就知道,我有一劫。”静谭看着他。
谢春酌怔愣,回神,“……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劫数吗?”
“或许。”静谭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谢春酌觉出了几分可笑,又觉出了几分惊悚。
当一个人把你视为他的劫数,他会这么做呢?如果是他,他会先下手为强,将其斩杀,以免后患无穷。
“你想要什么?”谢春酌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他俯身,目光紧紧地看着静谭,企图从对方的神情姿态中窥出端倪破绽,但很遗憾,静谭一动不动,甚至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万般苦难,皆是缘法。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谢春酌不语,垂眸将手中半凉的茶盏端起,抿了一口,清茶入口,香涩混杂的气味顺着喉咙直下。
“你能怎么帮我?”半晌,他作出了选择。
静谭:“陛下对其子,如世间所有父母一般,珍之爱之,殿下流落在外多年,受尽苦楚,幸得上天怜惜,平安长大,终被找回。”
“……你……”谢春酌蹙眉,唇微张,话语吐露不清,迟疑不决地看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与静谭对视,如电流过身,骤然间,他明白了静谭说那一番话的含义。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呼吸喘急,双目闪烁。
殿外雨渐停,他心里的风雨却才刚刚掀起涟漪。
“……你要怎么帮我?”谢春酌哑声道。
“你的一切,要靠你自己绸缪。”静谭的回答出乎谢春酌的意料。
他道:“我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
静谭离开了,就像他来时一般,他去时步履缓慢,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将停的雨幕当中。
夜色深沉,谢春酌在柔软的、充满香气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大抵是白日里经历的事情太多,他迷蒙睡去时,梦见了很多人。
他出现在了木李村,站在村口,来往的村民见到他,兴高采烈地拥着他进了村里头,他们夸他:“文曲星下凡,我们就知道谢哥儿你以后大有出息!这次我们可要好好给你办一场宴。”
“还有你爹娘的坟,我们也给你修好了,现在带上酒肉,去他们坟前拜拜,告诉他们你现在的成就,他们在黄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也能更好地庇佑你,让你升官封爵!”
众人欢笑着往他手里塞了木篮,往他怀里塞了酒坛,拥趸着他往东边去。
谢春酌抱着一堆东西,听着他们的话语颇觉好笑,他们口中的爹娘实则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而是季听松的爹娘。
他间接性地杀了季听松,现下去拜坟,恐怕他们恨不得化为恶鬼,自阴曹地府飞出来向他索命。
“对了!还有柳仙,我们多得他庇护,谢哥儿此次高中,必定也有柳仙的一份功劳,我们还得去供奉答谢柳仙呢!”有人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