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雨回到了蓬萊坊,前堂已經佈置的像模像樣,伊塔忙著擦藥櫃,木夏舉著軸冊轉悠,看看這裡,搖頭,毛筆勾畫兩下,瞧瞧那裡,嘆氣,再勾畫兩下,似乎對店裡的傢俱擺設頗不滿意。
朱主簿似乎十分詫異,站在門口盯著“方氏醫館”的牌匾瞅了半晌,又進門盯著藥櫃瞅了半晌,跟隨他的胡人不良人大約是見伊塔同屬外族,熱情介紹自己的名字叫李尼裡,被伊塔一臉嫌棄瞪了回來。
木夏迎上前,問清來人身份,熱情招待朱主簿落座。
方刻不情不願坐陪坐一旁,四下望了望,“木棠和靳若呢?”
花家四郎的名號馳名唐國內外,為了避免身份暴露,花一棠想了個化名,叫木棠。方刻覺得花一棠著實沒有起名的天賦,這名子比花一棠還難聽。
“他們出門了,稍後就回來。”木夏端上來兩杯開水,“伊塔今天忙得夠嗆,沒顧上煮茶。”
方刻不太高興:
喝不到伊塔的茶;
他不擅與人攀談;
這個朱主簿很奇怪,東瞅西望的,像個不懷好意的賊偷。
“不知這間醫館裡共有幾人?”朱主簿問。
方刻不想回答,瞅了木夏一眼。
木夏掛上營業笑容,“回朱主簿,除了方大夫,還有我和一名學徒,兩名小廝,以及方大夫的妹妹,一共六人。”
朱主簿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四周,“方大夫真要開醫館啊。”
又來了!
方刻嘆氣:“是。”
“……你可知在誠縣開醫館,不賺錢啊。”
木夏頗為詫異看了方刻一眼。
這人啥意思?
方刻翻了個白眼:關他屁事,本來也不是他出本錢。
“我家方大夫醫術超群,在東都也是赫赫有名的神醫。”花一棠大步走進來,朝朱主簿抱拳道,“這位官爺怎就斷定我家醫館不能賺錢了?”
朱主簿被花一棠俊麗的容貌驚得呆住了,“……這位是?”
“我叫木棠,是方大夫的小廝。”花一棠笑得熱情,“敢問這位官爺如何稱呼?”
不知為何,看到這小廝的笑容,朱主簿覺得坐著渾身不自在,忙起身回了個禮,道,“在下誠縣新任主簿,姓朱名——”
“豬|大|腸?!”一聲高喝從門口傳來,朱主簿一聽就怒了,從小到大他最恨的外號就是“豬大腸”,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他的地盤上叫這個名字,分明就是找死——哎呦娘誒!
朱主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雙眼暴突,全身發抖,眼睜睜看著他這輩子最大的噩夢毫無預兆出現在門口,兩眼放光走過來,撩袍蹲身,歪著頭瞅著,咧嘴一笑,“果然是你,朱達常!”
長眉凌厲,鳳眼微挑,不見普通女子的柔美,唯有武者的勃勃英氣,還有腰間佩的那柄橫刀,兩尺長,三指寬,朱達常記得太清楚了,此刀出鞘之時,仿若鬼眸耀亮天地,電閃雷鳴,天崩地裂。
“林、林林林林隨安!”朱達常尖叫,“你、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突然,頭皮一麻,豁然回過神來,“不對,我記得你去了揚都花氏,所以——”嘎巴扭轉脖子,看向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小廝,“所、所所以你是花花花花家四郎,花一棠?!”
“啊呀呀——”花一棠眯起雙眼,“想不到這麼快就暴露了呢?”
靳若:“喂喂,鋪子租金我都付了,壓一付三呢!”
“無妨,”林隨安笑道,“這位朱主簿是熟人,待我和他好好聊聊。”
花一棠叉腰,“伊塔,關門!”
伊塔一腳將驚呆的李尼裡踹進了屋。
*
“真是萬萬沒想到,才一年不見,朱主簿竟然成了誠縣主簿。”林隨安笑道,“想必是在南浦縣官聲頗好,得了升遷吧?”
朱達常乾笑,“不瞞二位,我祖籍誠縣,前任誠縣主簿是我的叔父,算是蒙祖蔭調遷。”
花一棠笑眯眯給朱達常添了杯水,“願聞其詳。”
朱達常幽幽嘆了口氣,“誠縣有個沿襲百年的傳統,縣令、主簿和縣尉需由朱、裘兩大姓族的子弟輪流擔任,裘縣令尚在位,司戶尉也屬裘氏,朱姓一族近十年沒落了不少。回到誠縣之時,叔父已然病重,沒幾日便故去了,他一生未娶,膝下無子,只有我一個侄子最親,而且族內目前唯有我是官身,所以——”
林隨安:“所以你是朱、裘兩姓維持平衡的籌碼?”
“也可以這麼說。”朱達常道,“原本司法尉也是朱家子弟,可不知為何兩年前突然暴斃,死的蹊蹺,之後吏部先後派了三任縣尉過來,也不明不白死了。”
花一棠:“為何朱主簿多次提醒在誠縣開醫館不賺錢?”
朱達常看了看周圍,見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方才低聲道,“我回來後發現,縣中百姓生病後不去醫館,而是去龍神觀求符水,還說龍神觀的符水能治百病,還有延年益壽。”
林隨安挑眉:喔嚯?
花一棠:“以前也是如此?”
朱達常搖頭,“以前縣裡還是有幾家醫館的,這是一年前新觀主玄明散人繼任觀主之後的事兒,此人頗有些本事,百神護體,有天眼神通,能呼風喚雨,所以請的符水特別靈驗。”
眾人:“……”
靳若:“喂喂,這騙人的法子都老掉牙了,能換點新鮮的說辭嗎?”
“不不不,諸位恐怕還沒明白。”朱達常道,“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兩個月前我得了風寒,高燒不退,縣裡又沒有醫館,無奈之下,李尼裡只能揹著我去龍神觀求了符水。”
林隨安:“揹著你去?”
李尼裡:“符水不得帶離龍神觀,只能病人自己親自去觀裡求,當著的觀中道士的面飲下。否則就是心不誠,不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