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扭曲的混沌力场,还在两人周身缓缓流转,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新生的草木清香。
噗通。
刘周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那只点出混沌一指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微微颤抖着,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强行催动那越自身境界的力量,反噬同样巨大。但此刻,他体内的剧痛已被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充实感和虚弱感所取代。破碎的躯壳内,奔涌着全新的、浩瀚的力量,如同新生的江河在拓宽的河道中流淌。丹田深处,那一点混沌色的炁种缓缓旋转,虽然微弱,却无比凝实,散着一种与真界灵炁隐隐共鸣的玄奥气息。
他抬起头。
苏蝉衣——这个名字在刚才那灵魂交融的瞬间,如同烙印般出现在他的识海——正站在他面前几步之外。
她依旧穿着那身多处破损、沾染泥污的素白长裙,左肩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破损的衣物下,那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依旧触目惊心,只是周围的乌黑已经褪去,呈现出一种新肉的粉嫩。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那一抹因力量交融而浮现的微弱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如同冰原上悄然绽放的一朵红梅,为她那清冷绝尘的容颜增添了一丝惊心动魄的生机。
她也在看着刘周。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此刻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审视、一丝残留的羞怒、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在无尽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的茫然与悸动。
刚才生的一切,越了言语,越了常理。那冰火交融、阴阳相济的混沌之力,不仅重塑了刘周的残躯,点燃了他体内属于真界的炁种,更如同投入她体内万载寒潭的一颗星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她沉默着,深紫色的眼眸如同幽静的深潭,倒映着刘周疲惫却脱胎换骨的身影。过了许久,久到周围那混沌力场的嗡鸣都渐渐平息,只剩下幽冥渊永不停歇的、呜咽般的风声,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你……悟了?”她问。问的是那混沌一指,问的是那在绝境中蜕变而生的、属于真界的全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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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周深深吸了一口气,真界那狂暴的浊炁涌入肺腑,依旧带来些许刺痛,却不再致命。他感受着丹田内那缓缓旋转、如同宇宙初生星云般的混沌炁种,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凝:“初窥门径。这真界的‘炁’……果然玄奥无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蝉衣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上,眼神复杂,“多谢你……方才……”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那十指紧扣、肌肤相亲、灵魂交融的瞬间,太过震撼,太过禁忌。
苏蝉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避开了刘周的目光,看向自己染血的肩头,声音平淡无波:“不必谢我。救你,引动双修……皆为自保。”她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冷酷,“若非你体内那奇异功法在真界灵气下异变,引动我沉寂的‘玄冥炁根’,产生那……共鸣,你我此刻,已是腐泥虫腹中之食。”
她抬起眼,重新看向刘周,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深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弥漫上来,几乎要将那一丝刚刚燃起的微弱生机淹没。
“我名苏蝉衣。”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很轻,如同叹息,“身负‘九幽冥煞咒’。”
九幽冥煞咒!
五个字,如同五道万载玄冰凝结的枷锁,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重重砸下。
刘周心神剧震!虽然初入真界,对这所谓的“咒”一无所知,但仅仅从这名字,从苏蝉衣此刻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绝望与沉重,他便能感受到这诅咒的恐怖!那是如同跗骨之蛆、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在吞噬生机、消磨神魂的恶毒枷锁!难怪她如此苍白,如此疲惫,那深紫色的眼眸深处,总是沉淀着化不开的死寂!
“此咒蚀骨销魂,如附骨之疽。”苏蝉衣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我逃至此幽冥渊边缘,借此地驳杂阴气延缓咒力侵蚀,如同……苟延残喘。”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刘周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审视,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希冀。
“方才……你我力量交融之时,”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虚幻的波动,“那源自你功法的混沌之力……竟……撼动了咒印的一丝根基。”她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仿佛在确认那抹短暂的红晕并非幻觉,“虽然微乎其微,如同蚍蜉撼树……但,是万载死寂中,唯一出现过的……变数。”
她猛地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眸死死盯住刘周,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一种在无尽深渊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
“我需要你!”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唯有你体内那异变的双修功法,引动我玄冥炁根产生的混沌之力,方有可能……对抗此咒!为我……争一线生机!”
寒风呜咽,卷动着污浊的泥腥气,掠过两人之间沉默的间隙。紫色晶壁穹顶投下的幽光,在苏蝉衣苍白而决绝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需要我?
对抗那九幽冥煞咒?
刘周心中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翻涌。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刚刚点出混沌一指、此刻却因反噬而微微颤抖的手。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残躯内奔涌,那是属于真界的炁种在生根芽。然而,代价呢?方才那灵魂交融、生死一线的悸动与禁忌,那强行催动远自身境界的反噬之痛,还有眼前这女子眼中那沉重如山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苏蝉衣看着他沉默,眼中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分,那深紫色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几乎要将她吞没。她缓缓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悲凉:“若你……不愿,或觉此乃负累……趁那些腐泥虫尚未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你……自行离去便是。”她微微侧过身,露出肩头那依旧狰狞的伤口,仿佛那便是她无法挣脱的宿命烙印,“这幽冥渊虽为绝地,却也……足够大。”
自行离去?
刘周的目光掠过她染血的肩头,掠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最后定格在她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脊上。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骄傲,一种在绝望深渊中依旧不肯彻底匍匐的姿态。他想起自己破界而出的狂想,想起被真界法则碾碎时的渺小与屈辱,想起泥沼中濒死的绝望,想起十指紧扣时灵魂深处那冰火交融、破茧新生的悸动!
变强!是唯一的出路!
在这浩瀚无垠、残酷冰冷的真界,他刘周,依旧渺小如微尘。前路漫漫,强敌环伺,危机四伏。苏蝉衣,这个神秘、强大却又被诅咒缠身的女子,她身上的九幽冥煞咒是枷锁,是危险……但何尝不是一种指引?一种通往更高层次力量、洞悉真界玄奥的……契机?那混沌之力,那源自《阴阳合和秘录》蜕变的力量,唯有在与她这玄冥炁根的碰撞交融中,才能被真正引动、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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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在这幽冥渊摸索?在那些最低等的腐泥虫爪下都险些丧命?刘周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历经生死后淬炼出的、如同百炼精钢般的决绝与锋芒。
他猛地踏前一步,靴子踩在冰冷的泥浆里,出沉闷的声响。在苏蝉衣带着一丝愕然抬起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只染满泥污血痂、指骨刚刚承受过反噬剧痛的手,没有半分犹豫,坚定地、有力地,一把握住了她那只垂在身侧、同样冰凉的手!
肌肤再次相触!
不同于方才绝境中的不顾一切,这一次,带着一种清晰的选择,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细腻的肌肤传递过去,坚定而灼热。
苏蝉衣身体微微一颤,深紫色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被那灼热温度烫到的悸动。
刘周看着她惊愕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一字一句,清晰地凿刻在幽冥渊呜咽的风声里:
“真界很大。”
“前路艰险。”
“你我同行。”
同行!
两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蝉衣沉寂万载的心湖中,激荡起一圈圈剧烈扩散的涟漪。那深紫色的眼眸中,万古不化的冰层,似乎被这灼热的宣言,悄然……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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