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婉心不在月,时不时偷瞄,青年面如壁玉,五官无需雕琢,便是清俊至极,他仰着头,整个人沐浴月光之下,皎皎君子,不过如此。
良久,慕婉鼓足勇气,开口道:“月色浓浓,此间寂寥。不如,我给裴大人讲个故事吧。”
裴钰眨了下眼,笑着说:“好。”
慕婉自幼识字,读过的书数不胜数。但让其印象深刻的,又应景的,确实有一则。
她眺望远方,慢慢讲述:
“我曾在一书中,看过这样一则故事。故事讲的是九重天上,有一位仙女,日复一日的守着清冷宫阙。一日,宫殿前竟飞来了一只纸鸢,仙女觉得奇怪,执起细看,上面有字,问的是:‘天数几何?’仙女觉得好笑,正巧被一道难事所困,于是用仙法回曰:‘汝若找到一颗永红之果,吾便诉之。’而後便将纸鸢送回了人间。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不过半日,仙女便收到了纸鸢,只是这次纸鸢上面无字。仙女以为此人未曾寻得,却还想要答案,便施了仙法答:‘心中千壑,可比天齐。’仙女欲送纸鸢归去,才发现纸鸢下竟绑了根绳,上面系着一个红色晶石所串成的果子。仙女心中之情无言可比拟,此一时,便存了想去看看恩人的心思。”
她声音柔柔的,甚是好听。
裴钰默默地听着,不忍心打扰。
“只是仙女守殿之责在身,不能轻易离去。然过了数日,凡间有一奇事:贫苦孝子无力安葬亡父卖身为奴,其孝心感动了天地。玉帝被其孝心打动,安排仙女下凡助他。仙女领命而去,竟然在此人家中发现了自己所题字的纸鸢,两人相认,感慨万端,从此结为夫妻,倍加恩爱。”
慕婉讲完了,却不敢看他,依旧望着月,却无比期待回应。
心中早已无法平静。
她想,他这般智明,定解其中之意。
而裴钰看向她的侧颜,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这个浪漫的纸鸢题字故事,他并非没有看过,此故事出自《周梦》,自有一则,本是古文,被人用楷字细细注解。
裴钰素来不喜这种故事,当时只因被那清秀而内敛的字迹所吸引,才细读了此篇,所以印象深刻。而那书是慕瑛所赠予他衆书中一卷,想来是慕婉看过的,与他看的是同一本。至于那注解出自谁手,此刻已不言而喻。
同为困在一处而无法自由的女子,她所向往的也是情投意合丶相濡相知麽?
广华殿上的一幕犹刻在心,尤其是她望向他的那一眼,已是明示。
他垂下眼,万般杂绪生生压下,不敢再想。
而少女不知,这则故事,她所讲内容,并非全篇。那书中注解,只释了她所讲的那部分,而後半部分却被他注解了。
故事的後半尾:玉帝发现仙女私配凡人,派天兵将其捉回,夫妻被迫分离。孝子孤身老死,而仙女则孤独的守着空荡冷清的宫殿,日复一日。
慕婉不知他心中所思,一直留心他的反应,片刻後,只闻他叹息一声:“天色不早了,慕姑娘早些休息吧。”便起身,徐徐而去。
无需多言,便知其意。
她孤身一人,失意坐在院中。
勇敢过,便无悔了。
她闭上眼睛,唇边挂着一丝苦笑:“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裴钰大步走至门前,猛地止步,手扶着门框。
他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向不畏权贵,不为金银所累,一贯直挺的清瘦背脊,竟也弯了几分。
纵使清廉如他,也会为情所累。
他非圣贤,近日相处一幕幕,已是令他辗转反侧。而今夜月色临空,佳人在侧,心意暗示。那一刻,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一介草衣,怎与权贵抗衡,一身清寒,又怎能给于她富贵。
寂静的夜中,忽响起一道巴掌声。
裴钰看着自己的手,脸颊热烫,低低道:“裴子谦,你怎敢肖想……”
。
裴母坐在床前,将最後一针缝好,拿过剪刀剪断了线。举起手中新衣细看,满意地放下,轻轻地叠起来,与一旁整齐堆了数件衣服的包袱放在一起。
房内烛火快要燃尽,她望着红木桌上的牌位,叹了口气:“郎君,我们的谦儿,有了大出息。此番归来,是欲将我接去京都。我知他孝心,但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一来,我已是老妇,在大雁村住习惯了,与街坊邻居相熟,京都路途遥远,不愿远行了。二则帮不上他任何忙,也不想为其添乱。”
牌位之上写着;裴氏子孙振文之位。
正是裴钰的父亲,裴母的夫君。
房内无人回应,她仍自顾自地念叨着:“谦儿自小孝顺,懂事谦卑,幼时贫苦,学堂之事又几经辗磨。如今年轻高中,可谓苦尽甘来,我心甚慰啊。”
她拿出自己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放入包袱中,才安心系好。
她好似早已习惯如此,继续道:“谦儿虽不说,但我毕竟是他的母亲,我看得出,他已有了心上人。来日若是娶妻生子,用钱之处会更多。”
这麽想着,脑海中却浮现了慕婉的样子来。
这才对着牌位笑了:“那姑娘温婉聪慧,自是极好。”
收拾好了东西,裴母吹灭了蜡烛,本欲睡去,却见竈房有火光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