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讨厌这里。
讨厌到当天晚上睡觉连衣服都没换,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和江芸回棠里。
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江芸却不见了。
院子里,只有三姨和外婆在择菜。
江枝朝她们走过去,问:“我妈妈呢?”
“你妈?”三姨轻蔑地撇撇嘴角,“人家去镇上跟男人过好日子去了,不要你了。”
三姨说完转过身,一边择菜一边跟外婆说:“妈你说这日子真奇怪,小时候就五妹不听话,结果长大了她的日子反而成了最好的,生了孩子还有镇上有房的男人能看上她,你说我跟谁说理去?”
外婆笑了笑,拿手里那把菜指着江枝:“跟她。”
三姨妈猛地回头瞪她一眼,江枝被她吓得倒退了两步。
在春崖的日子,让她不至于风餐露宿,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表哥会逼她下跪,让她给他当马骑,不给她骑他就要去告状,告了状,就要挨三姨一顿打。
他还会把她叫到地里,让她去马粪里捡他的玩具。
江枝捡起来他的玩具,在递给他的一瞬,被他推进粪坑里。
表哥大笑,又在发现她出不来的时候,害怕的跑回家。
他没有叫人来救她。
江枝至今记得粪水漫过口鼻的窒息感,黏稠的液体灌进耳朵,肉色的虫子在她身体里蠕动。
那天如果不是邻居发现,江枝八岁就已经溺死在马粪里。
而回到家,自然还是要挨三姨一顿打骂,怪她不长眼睛。
江枝的夜盲就是那一年得来的。
一开始是胃疼,疼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後来渐渐的麻木了,天黑後就看不见东西了。
她渐渐明白,她的表哥们讨厌她,是因为几个姨讨厌江芸。
而她们讨厌江芸的理由,竟然是江芸怀孕後被家暴,没有忍着,而是跑到了几座山以外的县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只有幺舅家的表姐,告诉她要坚持。
表姐说,坚持下去,就能离开这里。
表姐还说,人活着,就有希望。
她真的坚持到曙光来临的那一天,江芸来接她。
她一来,江枝就要跟着她走,一秒都不想在这个地狱里停留。
可是江芸想在这里住一晚,她打掉江枝推搡她的手:“你着急什麽?明天又不是不带你走!”
“我现在就要走!”江枝尖叫,“他们对我不好!我不要在这里!”
“他们哪里对你不好?”江芸反问,“是渴到还是饿到你了?还是没让你上学?”
江枝愣住了。
他们没有渴到她,也没有饿到她,还让她去上学了。
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没人发现她越来越瘦,更没人在意夜半惊醒的她。
江芸怕江枝又会丢下她,那天晚上,她一夜没睡。
她在那个夜里听见听见,江芸跟外婆说,那个男人挺好的,原意让她把孩子带回去,一起养。
如今又要回到那里,只是想到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就让她浑身发冷。
哪怕现在就算江芸再把她扔下,她也有能力一个人走出来,可她还是害怕。
童年阴影,如同附骨之疽,让她本能地恐惧被抛弃。
她不想一个人。
温言蹊给她倒了杯温水,放进她冰凉的掌心,低声问:“很不想回去吗?”
江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