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他最終在建昭帝母子的算計時毫無還手之力的原因,因為他以為建昭帝這個女婿是真的將他當作父親敬重的。
但李顯壬卻不會傻的以為帝王會和你講什麼情意的,換句話說,只有權力才會讓皇帝和你坐下來講君臣之情。
但他同時又為孫女感到惋惜,如果可以,李顯壬是希望孫女能找到性情相投的好兒郎,夫妻兩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可惜要委屈你了,”李顯壬長嘆一聲,“你回來之後我應該讓你二嬸兒陪著你回族裡生活了。”等京中儲君之爭塵埃落定之後再接李庭蘭回來。
李庭蘭卻笑道,“若您真這麼提議,孫女也是不會走的,”只要謝寒雨和晉王不倒,那祖父便會如上輩子那樣被謝寒雨設計,自己躲到商丘又能如何?“您是知道孫女是怎麼想的。”
李顯壬頷首輕笑,他還記得李庭蘭第一次和自己談朝中局勢的情景,和自己當時的心情,“確實,只怕我將你送回去,你也會找理由重新回來的,你這孩子一直堅信我會成為晉王的目標。”
事實也確定如此,只不過他們將矛頭指向孫女罷了。
“還有一事,”李庭蘭又道,“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孫女覺得關於我和秦王殿下的賜婚旨不如等秦王回京之後再下,讓禮部先全心承辦晉王殿下的大婚之禮吧,畢竟三個月後寧壽縣主也要入晉王府呢。”
李顯壬捻鬚道,“你是想激一激郭太后?”
李庭蘭點頭,“孫女最不喜歡的就是她視別人如草芥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祖父不如直接給皇上上個摺子,左右就算是聖旨早早下來,婚期也得最少等個兩年。”
李顯壬點頭,他也不喜歡郭太后自作聰明,尤其是這次孫女在宮裡能平安脫身,全憑一己之力,郭太后並沒有起到保護的作用。
“嗯,我這就寫,”他示意李庭蘭過來用自己研磨,口中道,“我算著時間,這會兒秦王在西安怕是已經動起來了。”那老郭氏有求到他頭上的時候。
李庭蘭聽懂了祖父話裡未竟之意,抿嘴一笑捲了袖子為他研磨。等宋旭濤發現楚琙在西安拿宋硒開刀,只怕郭太后又得來請祖父幫忙了。
……
皇宮屬於內閣輔臣辦公的值房裡,首輔宋旭濤收到了西安過來的急報。
而宋旭濤看完那封簡短的密信,一口氣沒上來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與宋旭濤對坐辦公的李顯壬被嚇了一跳,但他也不是沒經過事的年輕人,立時叫人去請太醫,自己則領著值房的屬官親自將宋昭濤給攙扶到窗邊的榻上。等看到宋旭濤唇邊沁出來的血絲,李顯壬心中咯噔一下,他不動聲色的退後兩步,移到宋旭濤的書案前,低頭匆匆一掃案上擺著的書信。
雖然只掃到幾個字,李顯壬也驚立當場,他顧不得榻上的宋旭濤,大聲道,“有沒有從西安報過來的摺子?都拿過來!”
朝廷的事歷來都是瞞上不瞞下,陝西的旱情也就建昭帝知道很嚴重,其他人心裡清楚陝西一眾官員是在玩什麼把戲,而這些把戲,從底上升上來的部堂高官們,便是當年沒玩過。那也是見過或者聽過的。怎麼西安就真的激起民亂了呢?
而且那些暴民還衝進了西安城,不但燒殺劫掠,還屠了布政使司全衙門的官員?
李顯壬此刻也是頭暈目眩的,見沒人送摺子過來,他急的跳腳罵人,“怎麼回事?摺子呢?”
值房的屬官從來沒見過向來最好說話的次輔竟然為幾份摺子動了真怒,“李相,”他一指手邊一摞摺子,“這些都是西安那邊前兩日報過來的,但這兩日那邊沒什麼訊息過來,真的,我們都找過了。”
李顯壬深吸口氣,沉聲道,“派人往官驛那邊去問,一路向西,越快越好!”
宋旭濤剛才是收到侄子隕命的訊息又急又痛才會厥了過去,這會兒他已經醒了過來。但侄子沒了,他有一種整個人被掏空的感覺,連睜眼的力氣和心情都沒有了。
宋旭濤是將侄子當接班人培養的。即便他不能像自己一樣得新帝青睞偏重,以後入內閣成首輔,但有他現在給宋硒打的基礎,和自己對秦王的支援,宋硒做個總督應該問題不大。
他在西安做的行事宋旭濤也是知道的,大權獨攬一言九鼎,但宋旭濤沒當回事,因為他在內閣也是這樣的,他認為有能力的人就應該勇於任事,與其事事和人商量浪費時間精力,不如自己直接發號施令更有效率。
當然他也知道這次的所謂災情和侄子脫不了關係。他是挺生氣的,覺得侄子沒必要這麼做,在他看來,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夠用就行,權力才是男人的第一追求,侄子要是老這麼幹,就會因小失大。為此他還寫信痛斥了宋硒,責令他不許有下次。
大晉的規矩,地主報災之後朝廷不僅會撥發賑濟錢糧,還會減免受災地區的徭役和賦稅。但宋硒在甘肅出現旱情之後,也跟著報了旱災。但知道官府往上報災的只是陝西官場。
這樣他們就可以聯手將扣下來的稅銀和糧食收到自己手裡。
做到這一步他還猶不足意,對當地百姓的說辭則是與甘肅相鄰的州縣同樣鬧起了旱災,但國庫空虛朝廷無力撥發錢糧,只能由當地官府自己組織賑災。再以此為理由逼著當地富戶納捐。
當然,這捐銀的人家也是有講究的,那些有根基有靠山的人家,他會象徵性的收上一些。主要針對的就是陝西省內的有田有鋪卻無靠山背景的庶民布衣和城裡的小商賈。
至於朝廷會不會派人賑災宋硒也無所謂,真來了人,他們再收一筆,不來人,他們也賺了一筆了。
寫信罵過宋硒之後,宋旭濤也沒太將這事當一回事,畢竟過去的是秦王楚琙,宋旭濤認為以他的聰明,不用他開口,他就知道這件事要如何處理才會皆大歡喜。
至於陝西的百姓,賑濟糧一發,他們也就安生了。
可事情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侄子居然沒了,他一手教養寄予厚望的侄竟然死在了亂民手裡。
……
宋硒聽說這次賑災來的是秦王楚琙的時候,別提多高興了。之前還想著要怎麼打點欽差大人,甚至軟的硬的幾套方案都準備好的。卻沒想到他大伯竟將秦王給送來了。
這可是意外之喜,而且從這件事上看,伯父這是站定秦王了。而他,藉著這次秦王到西安的機會,剛好可以在他跟前博個好感,以後等秦王正位,那他就是秦王的心腹嫡系。
因此即便聽說楚琙斬了陝州知縣鄭中益,他也沒當回事。宋硒覺得那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也是為了博名聲。等秦王刷夠了聲望,到了西安,他再將蘇瓚交出去,事情也就圓滿解決了。而且朝廷還挑不出一點錯兒。
宋硒將一切都考慮安排好了,卻沒想到秦王並沒有按照他的設計來。他居然將欽差車駕停在城外不肯進城,而且自己幾次拜見,也都被他拒之門外,哪怕他微服夜行,也依然不被楚琙接見。
這讓宋硒很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原以為這是楚琙故意在擺架子,也為自己塑造清正自持的形象。但他覺得楚琙還是太嫩了,這做法不是不可以,但有些過了。
心裡有氣,宋硒決定也不再去見秦王了,他還不信了,秦王還能一直住在城外?他可是來賑災放糧的,改天他放一批難民去衝一衝欽差行轅,他就知道自己的厲害了。
心裡有了主意,宋硒又恢復了往日的作風,這日他遍邀城中各府官員,到他在城外的莊子上喝酒宴樂。
可現在看到不請自來,一身戎裝手按長刀的孫大任,他有些懵了,即便他還沒有說明來意,宋硒腦子里居然浮出了秦王的名字。
這孫大任是什麼東西?看著是什麼兩榜進士,其實就是個兵痞!若不是有兵部尚書顧有志的力保,他早就被定海侯宗良給整死,哪還有命跑到陝西做巡撫?
但到了陝西又能如何?陝西早就是他宋硒的天下了。誰不知道他是首輔伯父一手養大的?不管誰來陝西做巡撫,只要他不喜歡,就有能耐將人給調走。
這孫大任能在陝西任上一呆三年,也是宋硒見他任事不管,一點兒也不在這個布政使跟前擺上官的架子,才留下了這個聰明人。
但他也沒將這個上官看在眼裡,陝西省的一切政務都在他手裡捏著呢。巡撫又如何?宗良都恨的牙癢的人,在他跟前不照樣得蜷著?
他看著甲冑在身,刀條臉上難得露出正容的孫大任,“你,你們,孫大任,你這是要做什麼?竟敢帶兵強闖本官的私宅……”
孫大任不屑的冷笑,一把將宋硒從上首拎起來扔到一邊,自己大馬金刀的坐上主位,他睨了一圈已經呆若木雞的各衙門官員,“喲,今兒來的可真全啊,嘖嘖,”他從桌上拿起一壺酒聞了聞,“這酒一聞就很知道是宮裡出來的,唉,本帥當年也是赴過宮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