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本來,”陳澍抽著鼻子,邊哭邊道,“本來也……也不是凡人!我能護著所有人的!”
“你護住了啊!”徐瓊忙道,“你不是護住了我麼,也護住了整個城的人,那雲慎泉下有知,也不會怪罪你的!”
“我……”陳澍正要哭著接話,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誰泉下有知?”
雲慎艱難地掛在那論劍臺的外壁上,連咳了兩聲,伸手去夠陳澍的手,誰知他這一夠,陳澍眼睜睜看著他,卻不動手來拉他,而是愣了愣,然後“哇”地哭得更大聲了。
“——你看,他化成厲鬼來怪罪我了!!”
第四十七章
她這一嗓子,吼得雲慎也是一呆。他本來力氣就不大,貼在這樓閣壁上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腳上又是被水打溼了的窗沿,裹著水與泥沙,踩得不實。
這下,手裡勁頭一鬆,雲慎頓時失了平衡,向外一傾,眼看著就要朝這城中還未褪去的茫茫江水跌去。
雖說落入水中總比跌落地上要好些,至少,總不會把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丟掉,但那水位相距這論劍臺也是好一程距離,想也知道摔進水中會有多疼,何況這雲慎本就不善拳腳功夫,從水裡一路攀至臺上,已然很是吃力了,如今若要再落入水中,真成了個“落湯雞”不說,那水還在往下流著,這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
臺上那幾人中,沈詰在另一邊,只能幹看著,徐瓊和陳澍倒正好對著他,陳澍只見他往下跌去,哪怕覺得他是個“惡鬼”,眼裡也還掛著淚花,手卻比腦子還快地朝他伸過來,只是半路被徐瓊攔了個正著——
二人就坐在論劍臺的一角,本就沒有著力的地方,若再扯上第三人,稍有不慎便會被拽得三人一齊落下水去。
大抵是因為這樣,徐瓊見雲慎這麼一倒,不僅沒有去拉,反而第一時間伸手護住陳澍,倒似真的防著雲慎這個“惡鬼”一樣。
這一護,陳澍向下伸出的手和雲慎向上探出的手相錯而過,二人的指尖幾乎都擦著過了,下一眨眼,雲慎那隻站不穩的腳徹底落空,陳澍也被徐瓊這一護,縮回了論劍臺上,兩人那相錯的一瞬間短暫得彷彿是錯覺一般,眼見雲慎果真要落下水去,陳澍的眼睛不禁瞪大了。
她眼睛裡原先包著的淚花在這一瞬間不受控地湧出,匯成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紅潤的臉頰滑落,融入臺上的一片泥濘當中,好似當真是因為雲慎這一不慎跌落而哭了出來,看著揪心急了。
然而,數雙眼睛,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慎滑落!
正在此刻,竟真有那麼一雙手,從另一側而伸下,穩穩地抓住了雲慎的雙手,止住了他下落的勢頭,再用力一拉,順勢單手把雲慎拉上了論劍臺。
臺上本就擁擠,哪怕雲慎這細胳膊細腿的,再站上來,也是把無辜遭殃的應瑋擠進了人群,連連叫喚。
可惜沒人認真聽應瑋那大驚小叫的呼聲。
只見雲慎站定了,心有餘悸一般拍拍身上長袍,同懸琴先道了一聲謝,懸琴瞧著他,似乎有些好奇,也有話要說,但仍猶豫地忍住了,只應了一聲權作應答。那雲慎得了這聲答,也轉過身來,衝著還眼淚汪汪抬頭看著他的陳澍,好整以暇道:
“怎麼不繼續哭了?方才說誰是厲鬼來著?”
陳澍面上的委屈還掛著,只是那淚花滾滾而下,一點也沒有止住的意思,直把雲慎瞧得臉也板不住了,抿住嘴,全靠最後點自制才沒有軟言相勸的樣子。
“……你不是厲鬼?”陳澍又皺起鼻子,可憐兮兮地問。
雲慎攤開手,哭笑不得地訓道:“我要是厲鬼,我方才就直接飛上來,還需要麻煩懸琴公子拉我上來麼?你方才那麼大聲地叫著什麼呢,雲慎死——”
水流流動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地響著,時不時伴著一聲入水救人或是從水中被掙扎救起的水花聲。
雲慎話說到一半,突兀地停了下來。
不止是他,面前的徐瓊也發出低低的,訝異的聲音,看著陳澍麻溜地從論劍臺的臺邊站起,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全然不顧雲慎嘴裡還說著什麼話,就徑直抱住了他。
用力之大,教雲慎也被壓著後退了半步。
天光不帶色彩,平淡乏味地打在這一城還活著的人身上,但這也是城中僅有的光亮了,人們絮絮的交談終於給這座不見火光的城添了些許生機,彷彿秋日裡被風吹碎的落葉,終於被雨後的新泥掩埋,散發出春夜一般的氣息。
若是細聽,還能隱約聽見陳澍埋在雲慎胸前小聲哭鼻子的聲音,還有云慎遲疑地抬起手,緩慢卻自然地撫著她的後頸時,被水粘溼的衣料相摩挲,發出些許輕微響動。
“我還以為你當真死了!死得透透的了!”陳澍甕聲甕氣地哭著,頭仍舊這麼埋在雲慎的懷裡,雙手環過雲慎的腰,緊緊抓著他那已經破得可憐的袍子,扯得他脖子都被勒出了紅印,也一點也不肯鬆開。
徐瓊見了,正要上前再勸,又聽得這臺上的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竊的聲音,接著又是些人會意的笑聲,她面上染了些許紅暈,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倏然回過頭去。雲慎也同時抬起頭來,神情有些冷地看向那些瞧熱鬧的人,只是他還沒開口,便看見徐瓊格外兇狠地瞪了那帶頭看熱鬧的人一眼,甚至還拔出一截劍來,劍刃反射的寒光恰恰映在那人臉上,頓時,什麼閒言碎語也靜了下來。
只有陳澍斷續的哭聲還在耳邊圍繞。
“那誰叫你要拋下我不管的?你瞧,我這麼瘦,這麼弱,”雲慎摸著她的頭,終於辯了一句,或者說,也不全然是辯,倒有幾分不經意的戲謔在裡頭,分明沒有認真,只是裝作認真辯解的樣子,捧著陳澍的臉頰,教她把哭花了的臉抬起來,反問,“你不是還說要保護我的麼?”
陳澍哭聲一抽,更委屈了:“你也沒叫我去救水時帶上你呀!”
“那你想我怎麼辦?”雲慎笑了,替她抹去臉上雜亂的淚痕與些許泥沙,道,“你是去救整個城的人,又不是去做旁的事,顧不上我,也是很正常的。我總不能抱著城柱子大喊,‘救我,管這點蒼關的人去死’吧?”
論劍臺上越發地靜了,一整個臺上的人,俱都屏著呼吸,大氣也不敢出,甚至有人偷偷踹了先前起鬨的那人一腳。
“但是你可以求我啊!”陳澍抓住雲慎替她擦眼淚的手,把溫熱的指腹毫無猶豫地貼上那帶著水滴格外冰涼的手腕,淚水還沒幹,便正色道,
“你下次說‘求求你了,小澍姑娘,沒有你保護我真的會死的’,我就肯定會記得護著你的!”
沈詰已然又下水救人去了,徐瓊訝然地嘴裡微張,應瑋聽傻了,撓著頭髮愣在原處,懸琴仍面上沉著地看著雲慎,似乎在觀察著他的神情。
雲慎面上卻不見異樣,手腕也溫順地由著陳澍抓著,他定定地瞧著陳澍,瞧了一會,竟開口道:
“好,記住了,下次我就說‘求求你,小澍姑娘,沒有你我真的會死的’。”
好巧不巧,何譽才從城裡的另一頭趕回來,正聽見這話,手裡動作一停,險些一頭栽進那水裡的暗流中。
他連著嗆了幾口水,是被沈詰連拖帶拽地救上了岸。
一上岸,他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眼神直往陳澍這邊瞅,似乎很想把還縮在雲慎懷裡用雲慎的袍子狠狠擦眼淚水的陳澍揪過來問個究竟,但沈詰可不給他這個空閒,開口就問:“城門那邊情況怎樣?”
“城牆缺口雖不大,但水流這麼衝,會將缺口附近的裂隙越衝越大,自然那水位也會越低,只要洪水不二次來犯,暫時是無憂了。”何譽道。
“有勞你們了。”沈詰道,刻意往劉茂那邊瞧了瞧,又拔高了聲量,道,“今日各位的義舉,我定會上報朝廷,屆時朝廷定有嘉獎!”
這呼聲一出,響應的人更多了。